乔芝安后来想想，自己真不该答应得那么爽快。至少也要讨价还价一下。
第一部片子刚开场，她就被高饱和度的色调和震耳欲聋的音效震住了。
背景是乱糟糟的太空，奇形怪状的星体如废弃钢铁般漂浮其中。一个留小胡子的卷发男人跳着鬼步舞出场，把一盘文物般的磁带塞进文物般的播放机里，一串老年迪斯科音乐响了起来。
顾承阳贴心地在旁边解释，“这个人是彼得奎尔，外号星爵，太空流氓。”
解释了等于白解释。乔芝安整个人陷在宽大的座椅里，一脸迷茫，连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里，她又听到了诸如泽侯贝里族、露芬莫德人这种稀奇古怪的名称，她好歹记住了那个绿皮肤红头发的女人姓卡，叫卡魔拉，另一个长相恐怖的主角姓德，名字不是叫德拉克斯就是叫德克拉斯。
没等到树人格鲁特登场，她就睡着了。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银幕上己经换了天地。前一秒，可爱的绿意还在山坡上蔓延，后一秒，场景变幻成阴森恐怖的嶙峋山谷。金币铺了满地，矮人举起武器，黑色的巨龙展开双翼，从口中喷出一股股烈焰。
顾承阳叫道，“哟，醒啦，现在正是精彩的时候。”
镜头给到一个弯弓搭箭的男人，他一头银发，帅得出奇。
乔芝安问，“这谁？〞
“精灵王子莱戈拉斯。”
完了，又是四个字的名字。
“这片子叫什么？”
“霍比特人第二部，明年第三部也要上映了。这个系列是指坏王的前传。指环王你总看过吧？”
“这我知道，一共有九个戒指嘛。”
顾承阳把眼睛从银幕上移开，瞟了瞟她。
“是二十个。”
乔芝安气呼呼，翻身换了个睡姿。
后来记得的都是一些片段了。汽车人从一片废墟中抬起头，钢铁铸成的手臂伸向蓝天。金发的斯嘉丽约翰逊和一只猿猴握手，身后的画面瞬间倒退了几亿年。
最后有人把她拍醒，顾承阳放大的脸出现在眼前，似笑非笑地说，“乔老师，时间到了。”
他们距离太近，可以闻到他身上的淡淡薄荷味。乔芝安愣了半天，觉得这包厢里一定是缺氧。
刚走出通道就看到邱如雪和张骏。邱如雪手里拎着三个购物袋，一蹦一跳地冲上来，在离他们两步远的地方才刹住车。她锐利的眼神在他们身上转了几圈，眉毛越扬越高，不出声地用口型问乔芝安，“睡了？”
顾承阳抢着回答，“睡了！”
乔芝安眼眶红红的，像是受了委屆。顾承阳斜睨着她，眼神轻佻。
邱如雪的脸色微变，冲着顾承阳说，“喂，你可别欺负人。”
顾承阳伸手指点了点乔芝安的胳膊，“听见没有，别欺负人。”
乔芝安咬着嘴唇，退开一步。
连张骏都皱眉，“老顾，有点过分了。
乔芝安清了清嗓子，干巴巴地解释，“我睡着了，他没睡着。”
顾承阳用一只手捂住胸口控诉，“和女生看电影，对方全程呼呼大睡，我很受打击的。”
邱如雪简直不敢相信，“什么电影这么催眠？”
乔芝安丢给她一个眼神，意思是回去跟你细说。
张骏看着手表，“既然这么巧碰到了，要一起吃饭吗？”
乔芝安斩钉截铁地说不要。
空气安静了一会儿。顾承阳凑过来，低了头，毛茸茸的胳膊抵在乔芝安肩膀上，笑得很赖皮，“那乔老师，我们下次再约。”
乔芝安一路上迷迷瞪瞪的，念了一百八十遍“为什么和计划好的不一样？！”
邱如雪无语，“有没有可能，他只是单纯地想看电影？你也真是心大，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居然敢睡死过去。”
“都说了那个包厢缺氧。”
邱如雪摇头叹息，“他喜欢的电影你看不懂，你费尽心机的打扮他懒得看。看来你们对彼此都毫无兴趣啊。”
乔芝安嘟着嘴，“不行，我不甘心。”
“那下次约会前多喝两杯咖啡。”
“白天睡饱了，晚上估计睡不着了。你准备好陪我聊天。”
邱如雪哀嚎，“救命……你们那个学校出来的人都好变态啊。强制送礼物、强制看电影、强制陪聊天。老娘明天还要上班呢。”
乔芝安哼了一声，“还上什么班呀。去跟张骏撒个娇，让他把你的活干了。”
“滚蛋！”
乔芝安踏进家门的时候正好刷到顾承阳的朋友圈，是四张电影海报，配文：大饱眼福。
她哭笑不得。
影院里的事她省略了一段没告诉邱如雪。其实后半程她做起了梦，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画面串联在一起。幽暗密林中，顾承阳身披长袍，手持权杖，微笑着朝她走来。风吹起她耳边的银色长发，却带不走心里的忧伤。突然，脚下的土地裂开一道巨大的缝隙，在下坠的前的最后一刻，她看见他一脸惊恐，拼命朝这里跑来，她却来不及伸出手……
无垠的宇宙，顾承阳闭着眼睛漂浮在真空中，一动不动，她奋力游过去，修长的绿色手指抚上他灰白色的脸颊。她找到他的唇，吻下去，任由生命的气息一点点离开自己，注入到他的身体里……
她高中的时候也总做类似的梦，睡着的时候做，醒的时候也做。在所有荒诞又浪漫的场景里，他永远是唯一主角。
顾承阳洗完澡出来，用毛巾胡乱揉了一把头发，坐在床边刷手机。朋友圈发出去一个小时，收到一百多条赞。他仔细审视了半天，退回到聊天界面，往下翻找乔芝安的名字。
“怎么不点赞？[委屈]”
她没回。不过一ᵂᵂᶻᴸ分钟后，朋友圈多了一个赞。
顾承阳脑海中浮现她别别扭扭又无可奈何的样子，脸上笑开了花。
手机相册里多了十几张照片。画面里是同一个人，半边脸埋在头发里，红唇微张，睡得正香。人在睡梦中，大概会卸下所有防备，表露最真实的模样。
顾承阳给每一张都点了收藏。
他刚想发几张给照片的主角鉴赏鉴赏，手机铃声突然大作。
屏幕上的文字跳动，像一排躁动不安的小人，催促他的注意，期待他的安抚，呼唤他的关心。
淇淇来电。
10 爱而不得的人没有好下场
孙悦淇隔着玻璃往舞蹈教室里看，一群跳嘻哈的男孩女孩正练得起劲，站在最前面的 Kevin 老师发现了她，趁大家做地板动作的时候，远远地朝这边飞了个吻。
孙悦淇粲然一笑，转身离开。走出健身房，下两层电梯，有家新开的咖啡馆。店里生意不错，只剩角落一张空桌子。她跑过去坐下，要了杯双份浓缩的黑咖啡。
服务员接了单，却迟迟不送来。孙悦淇不耐烦地用指甲敲着桌面，咔哒咔哒，越敲越快。音响里传来一段熟悉的前奏。她听出那是林俊杰的老歌，《一千年以后》。
背后，有个穿西装的人走近，端来一只纯白无瑕的骨瓷杯，杯中液体色泽如墨。孙悦淇一言不发地接过，只听那人慢条斯理地说，“这位顾客，请慢用。”
她抬头，认出他的脸，瞪着眼睛没好气地问，“怎么，你改行当服务员了？”
顾承阳松了松领带，乐呵呵地坐下，“见过穿得那么考究的服务员吗？”
他的容貌无甚变化，看起来有点疲惫，抓起孙悦淇手边的白水喝了一大口。六年多没见，倒是一点都不生分。他们之间，从来都用不着寒暄。
孙悦淇招手，“服务员，再来杯黑咖。”
顾承阳赶紧阻止，“别，今天拜访大客户，喝了三种茶，两种酒，真不用再提神了。”
“提神？咖啡对我来说就跟喝水一样。”
“啧，不愧是在美国待过的。”
孙悦淇没应声。头顶上的扬声器里，林俊杰动情地唱，“因为在一千年以后，所有人都遗忘了我~”
她突然感慨，“这首歌我们当年合唱过。”
“是啊。”
“你那天在台上特别帅。”
“沾了你的光。”顾承阳注视着她，眼神温柔，“淇淇，你变成熟了。”
“你是想说变老了吧。”
“……说话还是那个样子。”
孙悦淇把咖啡杯在桌上一摔，瓷器发出令人心惊胆战的脆响，“没错。我今天叫你出来就是要把当年没说的话说完。”
顾承阳下意识地抱起胳膊，“洗耳恭听。”
孙悦淇连珠炮似的，几乎是喊出来，“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居然不站在我这一边！所以我永远也不会原谅你，你以后用不着再出现了！”
念完这一串，她睫毛颤抖，呼出一口长气。
出走多年，归来仍是那个火辣少女。
顾承阳问，“爽了？”
孙悦淇点头，“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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