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怪刘国强会带她来胜利商店,原来是想带她跟裴和璞见面。
也是,裴和璞是有钱的,胜利商店——这种普通人一年到头来不了几次的场所——对他来说很寻常,约在这里见面也算不上奇怪。
应淑看了眼胜利商店那异常阔气的大招牌,心想要不还是把那手镜退掉吧,再回过头,刘国强还在小心翼翼地等着她的回复。
他怕激起应淑不好的回忆,把她当成娇花一样,呵口气都怕热坏了。
但应淑其实没那么脆弱,她神经粗,恢复力强,事情过去了十多天,当时的阴影淡化不少,已经不足以再影响她的生活。
应淑想了想镜子里雪白脆弱的脸,觉得也不光是舅舅的错,原主这弱得要命的身体,也太像一个病西施了。
呵口气都怕热坏的娇花情绪非常稳定:“裴和璞在哪儿?我还想问问他裴卫东的情况。”
算算时间,他应该已经离家去上大学了,但他居然没在她养伤的时候过来纠缠,难道是憋了什么大招?
这让应淑总觉得有些不安。
“他说让我们在胜利商店门口等他,他九点到。”
刘国强拉着应淑站到商店门口,透过玻璃门看了看正对门墙上悬挂的时钟。
八点四十三,还得等一会儿。
应淑站在光鲜亮丽的商店门口,只觉得周围人走过路过都扭头看,她尴尬地往下拉了拉帽子,挡住打绺的头发和纱布。
裴和璞从路口走过来,一眼看见远处的应淑。
九点的日光正明亮,她穿着件洗到褪色的蓝布褂子,站在窗明几净的大玻璃窗下,却像浑身泛着层柔光,仅是拢手站在那,就已然成为视线的焦点,任是谁走过,都忍不住回头多看她两眼。
她的伤还没恢复好,脸色苍白的不像话,垂眸时,眉眼间笼罩着一层悒悒的病色。
裴和璞迈开大步朝她走去。看见他,应淑眼睛一亮,仿佛画里的美人忽然有了魂,顿时活色生香的生动起来。
“舅舅,裴和璞来了。我们别在这站着了。”应淑如蒙大赦,赶紧拉着刘国强走下台阶。
裴和璞走到她面前,还没张口说话,先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布口袋递给她。
“这是什么?”应淑好奇地打开来看,里面是满满一袋去壳大栗子,澄黄饱满,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甜香味儿。
“奶奶做的,让我拿来给你吃,”
应淑眨眨眼,怀疑地瞅了他一眼。
胡说。
这是法式糖渍栗子。
里面用的香草荚和朗姆酒都罕见得很,估计只有去专门接待外宾的涉外饭店才能一见,三姑奶奶怎么可能会做?
“……”裴和璞的谎话被她看穿,有些别扭地转开了头:“……那天我逼着你回忆,对不住。”
应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居然是道歉的赔礼,“可那又不是你的错,你是为了帮我找人才问那么细的。”
裴和璞还是一脸别扭,应淑低头想了想,心道十多天了他还介怀,特意拿了栗子道歉,不收的话他估计还会在意。
十八岁的男孩,不管再怎么帅、再怎么冷酷,和女孩子相处都是真挚而青涩的啊。要是他对面是个同样青涩的女孩子,大概就能拍出一场浪漫唯美的青春片。
可惜他面前站着的是一个早就不会脸红心跳的老阿姨。
应淑一边感慨,一边收下栗子,很自然地道谢;“谢谢你,我挺喜欢吃栗子的。”
刘国强在一旁欲言又止——大外甥女啊,你们非亲非故的,那糖栗子一看就很贵,怎么好意思收呢?
可裴和璞和应淑一个送得寻常,一个收得轻松,就和他送了俩鸡蛋似的。
刘国强忍不住往深里想,一个男人尽心尽力地帮忙,又送上什么糖栗子哄人,要说没什么想法,打死他都不信。
偏偏两人神情坦荡,一个像是没开窍,一个仿佛压根没往那头儿想。给刘国强彻底整迷糊了,他们这算什么关系呢?
刘国强想不明白。但小舅舅虽是农村人,思想却很开放。
他心道就算裴和璞有那意思又怎么样?他这外甥女结了婚还不如没结!论起人品、长相、能力,处处不比城里姑娘差,她就合该像城里姑娘一样,身边多围几个男人来追求的!
只是不管应淑还是裴和璞,其实都没有丝毫绮念。
因为两个人条件实在不合适。
而尤其对应淑来说,裴和璞并非能发展关系的朋友,是需要慎重对待的恩人。
早从她刚穿过来开始,这恩情就不是钱能还得清了。他借出的一笔笔人情债,应淑全都仔细地铭记在了心里。
古代常有衔环结草以身相许的说法,应淑却觉得,那究竟是让人扶贫呢还是给自己找下家?真想报恩,至少真情实意地挑选个跟人家合适的好姑娘!
应淑收好栗子,跟裴和璞问起了正事:“裴家村里现在是什么情况?裴卫东他——”
“他们找了两天,没找出什么结果。至于裴卫东,”裴和璞微妙顿了一下:“他提前去了学校报道。”
应淑惊讶,“钱是从哪儿来的?”要是裴卫东有钱轻松上学,裴老太也不会联合旁人去偷她的钱。
“有困难找队里。”裴和璞挑了下嘴角:“村里每户出五毛钱,给他凑足了生活费。”
这应该得罪了村里不少人,不过按裴卫东的脾气,他也不在乎这些比不上他的人。只是……
“他为什么要急着提前走?”
不到规定报道的时间,学生住不进宿舍,只能花一大笔钱住在外面的招待所里。就算村里给他凑足了生活费,这笔开销对他来说也太过奢侈。
裴和璞想了想:“宋香娘家外甥出了事,找了几次裴卫东,让他想办法。”
应淑还有点摸不到头脑,他表弟出事找他帮忙,他就提前去学校报了道?
裴和璞说完裴卫东的近况,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今天我找你,是想问你要不要见一面那个人。如果不想见的话,以后就见不到了。”
“你找到他了?”应淑脸色一沉,冷笑道:“见!我当然要见!”必得打他个头破血流!
“他住在哪儿?”刘国强也撸起了袖子。
裴和璞挑起下巴,目光投向商店对面。
商店对面,是公安局。
应淑呆滞了:“他在公安局?”
“嗯。今天下午转去看守所,之后就见不到了。”
应淑和刘国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把挽上去的袖口放下来,规规矩矩地跟在了裴和璞身后。
“他怎么在公安局?”应淑问。
“抢劫。”裴和璞回答得格外简洁。
这两个字怎么能满足应淑的疑问,她心里有一大堆问题急需他解答。
裴和璞叫她追着问,到底是没能少说两句,从头到尾给她解释了一遍。
“叫宋三炮,是小宋村的。”
“挡路抢劫,人赃并获。”
“一千块。”
“保守估计判刑二十年,数额巨大,也可能无期。”
“碰巧,路上撞见了,看见了他手上的伤痕。”
“没搞错,就是他。小手拇指根是咬伤。”
应淑仍然有些难以置信。
怎么会这么巧?他路上撞上一个人就是那晚的流氓?她都已经放弃报警了,这个流氓还能因为另一桩犯罪被警察抓进警察局?
这就是有天降正义在制裁他吧!
刘国强倒是想起了什么事,问应淑:“我记得裴卫东他娘是叫宋香,她娘家是不是在小宋村?”
应淑一怔,大安镇有两个宋村,一个大宋村,一个小宋村,她还真不知道裴老太娘家在哪个宋村。
农村的关系弯弯绕,也没个人愿意告诉她,她一直都没能搞清。
应淑不确定地看向裴和璞。
裴和璞抿了抿嘴唇,说:“宋三炮是裴卫东的表弟。”
好家伙!
应淑全明白了。
原来裴卫东他表弟出的事儿是抢劫被抓啊!怪不得裴卫东十万火急地去学校,是怕宋三炮被抓后供出那夜的真相!
她咬住嘴唇,脑子里开始疯狂转,能不能再利用一次这件事,和裴卫东成功离婚呢?
裴和璞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那晚没能留下确切的证据,没办法再拿来做文章。”
应淑不甘心地攥住了拳头,刘国强叹了一口气,裴和璞却坐在了她旁边,问:“他对你做过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害怕他?”
“什么?”
“裴卫东。”
“……”应淑觉得有些诧异:“我害怕他?”
裴和璞刻薄地评价:“你一碰上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总是方寸大乱。”
“……”
“他是卑劣虚伪,但你一周能赚到他两年生活费。”裴和璞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该怕的人是他,你总慌什么。”
仿佛在炎炎夏日一桶冰水及时浇到脑袋上,应淑忽然清醒了。
裴和璞说的对。
她是被裴卫东吓怕了,一下子钻进了牛角尖。
一次肺炎,一次老鼠药白面,还有最后一次偷钱,她一次比一次更接近原主的结局,也一次比一次认识到裴卫东有多卑劣。
但是,他真的很可怕吗?
应淑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他头脑聪明,擅于伪装,也许将来是会很难对付,但是二十一岁的裴卫东,他有一个最大的弱点。
他贪婪,要像菟丝子一样寄生在女人身上往上爬。
现在是她,利用她得到足够的养分,好能体面地上学、交际;未来是李姝姝,利用她父亲的身份和地位,一跃成为人上人。
这样的人,其实是最好对付的。
只要用一根胡萝卜吊住他,他的贪婪就会成为她保护伞。
裴卫东会毫不犹豫地抛弃原主,像杀掉一匹衰弱无力的老黄牛,试问,他舍得放开骄矜傲气的教授千金李姝姝?
应淑原本害怕的是暴露能赚钱后她就甩不开裴卫东,可仔细想想看,她要和裴卫东离婚无非是想逃离原主死亡的结局,而如果裴卫东能从她身上得到些利益,他会杀死一只会下金蛋的母鸡吗?
婚是离不成了。裴卫东像是饿狼嗅到了肉腥,咬住她就不撒口,在搭上李姝姝之前,他显然不会放弃抓在手上的猎物,原主跳河算计嫁给他,也让他深深记恨上了吧。
不必硬钻牛角尖,纠缠在怎样才能成功离婚上。离婚自然是最好,但不离婚也有不离婚的过法。
应淑豁然开朗,她双眼明亮地朝裴和璞笑:“谢谢你,我想明白了。”
裴和璞眼里闪过一丝欣慰,却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和小满的打算,但——”
“总得保证你自己先安全无虞。”
果然是三姑奶奶养大的孩子,再怎么冷着一张脸,劝她时那股苦口婆心的味道,和三姑奶奶一个样。
裴和璞似乎从她的表情意识到,他那冷狂拽酷霸的形象在她心里变成了慈祥善良老奶奶,有些羞恼地紧紧闭上了嘴。
应淑赶紧收拾好表情,不着痕迹地哄哄他:“你说得太对了!我应该优先保护我自己!”她其实已经够谨慎,晚上睡觉都不敢脱衣服,怎奈何她够小心,裴老太没下限啊。
裴和璞没搭理她,用一脸很不好惹的表情哼了一下。
他要恢复高冷酷拽的形象,应淑就识相地不跟他捣乱,正巧里面也有了动静,有个年轻的小警察一边看着手上的册子,一边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