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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千佛山下，抬头便能看见绵延不尽的石阶。
远远亦能看见山顶上，鸡鸣寺尖佛光闪闪。
苏若烟感受到体内那颗佛舍利感受到佛光，似乎有些蠢蠢欲动。
她深吸了一口气，刚想上前，便看见一青衣的青冥，踉跄着往山下走。
青冥膝盖的位置在渗着血，青衫染血，格外刺目。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青冥蓦然抬头，两人相视而望。
青冥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尴尬，愣在了原地。
苏若烟忙跑上前，看青冥这副狼狈的样子，心中一阵难受：“你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腿怎么……”
话还没有说完，她忽然怔住了。
伤在膝盖，这里又是鸡鸣寺，若非是去求佛光，谁又能将他伤得如此彻底？
青冥苍白的脸上咧出一个勉强的笑来：“没事，就这点小伤，我挥挥手就能治好。”

苏若烟忙扶着他：“你要取这佛光做什么？”

青冥不答，一步一步往山脚下挪，脸上却装作一脸轻松：“这普陀佛光作用可大着呢，山人自有妙用。”
他不想告诉她这都是为了救她，他怕她觉得有负担，亦怕某些心思被她察觉，她便不会再接纳他的一片苦心了。
苏若烟从未见过青冥如此狼狈的模样，他一向吊儿郎当，这么骄傲又嘴毒的人，怎么会让自己搞得这般狼狈？
“我带你回家。”她将青冥的手搭在自己肩上，一手扶住他。
青冥微微侧头，便能看见她微低着头的侧脸。
他鲜少这般近距离地看她，近到他能闻到她身上的香味。
并非因她长得好看，他才一时痴迷了眼，世事种种，逃不过一情字。
而，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青冥缓缓勾唇笑了，这些日子所有的苦，换她一点关心，值得。
兴许对苏若烟来说，他骄傲，他嘴毒，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苏若烟不知道的地方，他爱得多隐忍，多小心，又多卑微。
……
两人回到宅子里，天色缓缓沉了下来。
苏若烟看着床上已经昏睡过去的青冥，这才轻轻掀起青冥的衣袍，露出他的膝盖。
可是这一掀开，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青冥的膝盖一片血肉模糊，细碎的瓦砾扎进血肉里，鲜血还在一点点往外渗。
而那双膝盖还有之前未曾痊愈结痂的伤口，如今又重新崩开。
有些地方因为一次次裂开都已经开始微微腐烂，发脓。
苏若烟看着都觉胆战心惊，她不敢想象，一个神仙，如何会让自己的伤一点点变成这样。
而她跟他在一起住了这么久，竟从来不曾发现。
不，也许她发现过一丝端倪，却从未想过去细究。
只是因为，她不太在意这个人罢了。
而就是这样一个，她不太在意的人，顶着这样严重的伤还在替她做饭，为她熬药……
苏若烟忽然鼻子一酸，眼眶微微泛红，自姑姑死后，已经很久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了。
她忍住鼻头酸涩，又找来一些药为青冥上药，然后又用法术为他治伤。
可是她用了法术才发现，这些伤靠法术已经愈合不了了。
眼泪在下一刻，忽然就忍不住从眼眶掉了出来。
可手心忽然传来一点温热，青冥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过：“不哭，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小伤，一点也不痛。”
这句话一出来，她却哭得更厉害了：“你得用仙法医过多少回，才会到现在连法术都医得失效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下去双腿会残掉的！”
青冥一时有些无措，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没事，我心里有数，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我给你上药。”她低哑着嗓子，又去帮他上药包扎。
她的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他一般。
青冥脸上微微笑着，却又像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她：“你方才去千佛山做什么？”

第三十章 皆是阴谋

窗子忽然透进来一阵寒风，吹得人心里一阵透凉。
苏若烟手上的动作忽然顿住了，微垂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才答他：“我……这几天总是见不到你，担心你去了哪里，就去找找，然后就找去了鸡鸣寺。”
可是，房间里却是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静默。
安静到苏若烟都要以为青冥是被人施了定身术。
她这才敢抬头去看他，可毫无征兆地撞上一双黑沉的眼眸。
青冥的脸色一下变得阴沉起来，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为了那和尚要去鸡鸣寺取佛光对不对？”
苏若烟被他看得心里一阵发虚，她不是真心要骗他的，只是青冥如今的状况，她不忍说出来让他忧心。
可她才说了一句，就被他一眼识破。
“你……怎么知道？”
青冥的脸色便难看得更厉害了：“这世上除了他，还有谁能让你这般赴汤蹈火？”
苏若烟不由死死咬着牙，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是为了贺岁玄要去鸡鸣寺，却不是为了收纳佛光，而是要利用佛光取出体内的佛舍利。
可是佛舍利取出来，她又没有自己原本的内丹了，那么舍利一取出来，她便也活不久了。
“苏若烟，我问你，我费尽心力将你救活，你当真一点都不在乎自己这条命吗？你是妖，就你现在这点道行，会被佛光炼化的你知不知道！”青冥抓住她的肩，眼神死死盯着她。
苏若烟忽然红了眼，怔怔看着青冥，眼神哀戚：“青冥，若是能活着，谁不想好好活着？”
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比性命还要重要的人和事。
不过是痴念罢了，可她又偏要感谢她还有这一点痴念，若是没有，他便早也魂飞魄散了。
可是下一秒，她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青冥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有我在，不会让你死，听清楚没有？你不许去做那些蠢事！”
“可是……贺岁玄他出事了……”
半晌，青冥缓缓松开她，看着她一脸认真：“我帮你救他，换你好好活着。”
……
大殿灯火通明。
木鱼声回荡在整个大殿，只是节奏杂乱，让人听着似有几分烦躁不安。
“噗——”胸前血气翻腾，下一秒，一口鲜血便吐了出来。
贺岁玄睁开眼，木鱼声便也戛然而止。
身后之人的身影一步步靠近，殿中的蜡烛将影子一寸寸拉长。
楼玉的声音突然响起：“禅师，我同你打个赌如何？”
殿中寂静非常，贺岁玄没有回头，只擦了擦嘴角的鲜血：“五公主这般煞费苦心，到头来终究只是虚妄。”
在这里呆了几日，贺岁玄才终于从楼玉口中一点点知道了真相。
当年妖界大举入侵，都想得到珈蓝寺那颗佛舍利，可是那次没有得逞，却将他抓到了妖界。
也就是那时候，妖王在他体内注入一丝魔气，阴谋也便由此开始。
他殒魔杀了苏若烟，佛舍利才现世，却不想会突然出现个青冥将佛舍利带走。
后来苏若烟在青冥的帮助下复生，舍利与女娲后人融为一体沾染了大地万物之灵气，如今这颗舍利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灵佛舍利，妖王更是要费尽心思得到这颗舍利。
可如今的苏若烟没有舍利坐内丹凝修，便会魂飞魄散。
一来舍利除非她自愿取出，不然强行取出可能会毁掉舍利。
二来苏若烟虽复生化一小妖，可到底还是女娲后人，弑神者必有天谴，谁也不敢亲自动手。
“禅师，你都能放弃修佛也要跟一个小妖在一起，我为了所爱之人，所做一切为何只能是一场虚妄？”楼玉眼中分明是不甘。
贺岁玄强撑着站起身来，面色波澜不惊：“你这是助纣为虐，那蓝禁虽化作国师，可你心中清楚他是何人，你这般执迷不悟下去，害人害己，什么也得不到。”
并非他不相信人与妖之间有真心相爱的，而是蓝禁并非心术纯正之人。
楼玉听他这话不由有些恼怒：“你以为自己便能抗拒得了天命吗？你倒是痴爱那苏若烟，她倒是愿意为你赴汤蹈火，可最后还不是要落到个魂飞魄散的下场？”
他忽然眼神一紧：“你此言何意？”
心中忽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几日他被看押在这里，苏若烟发生什么事他一无所知。
楼玉只冷笑一声：“禅师，我说了，我们就赌一赌你们之间的感情，你赢了，我便赠你们一条生路。”

第三十一章 意欲何为

楼玉离开以后，大殿又恢复了一片寂静。
贺岁玄回想着楼玉方才说的话，眼神一点点暗淡下来。
明知这是一场阴谋，可他却无能为力。
从来没有哪一刻，他恨自己只是个凡人，连自己最爱的人都保护不了。
眼前忽然闪过一道青光，贺岁玄抬眼便看见青冥出现在眼前。
他微微蹙眉：“你怎么来这里了？可是她出了什么事？”
青冥走路的腿还是有些不便，可也不过是冷冷看了一眼贺岁玄：“你得去见她一面，不然，她可能真的会因你而死了。”
贺岁玄神色一紧：“他们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一言难尽，先离开这里再跟你说。”青冥刚上前一步，忽然一道黑气迎面而来。
青冥挡了一掌，这才堪堪躲过。
黑气在殿中渐渐凝化成蓝禁的身影。
看见蓝禁，青冥不由紧紧蹙眉：“妖王，你现身人界究竟意欲何为！”
蓝禁一挥袖袍，嚣张大笑起来：“原来是圣祖使者，怎么你这法力这么弱？莫非是这些天收纳佛光炼丹损耗元气过大？”
青冥神色一紧：“与你何干！我劝你还是早日离开人界，莫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蓝禁微微挑眉：“我等你法力消耗殆尽已经等了许久了，你如今能拿我如何？”
话音刚落，蓝禁挥手一掌向青冥心口袭去，青冥提气抵挡不住，生生受了蓝禁一掌。
而后又变出一把长剑，想置青冥于死地，一旁的贺岁玄眼神一紧用尽全力一掌向蓝禁打去。
金色的佛光掌印缺隐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黑气。
蓝禁猝不及防，被掌风弹开。
青冥与贺岁玄趁机闪身离开了皇宫。
听到动静的楼玉带着一小队侍卫赶了过来。
蓝禁吐出一口鲜血来，楼玉神色一紧，忙上前扶住他：“你没事吧？”
他擦了擦嘴角的血：“没想到一个凡人之身能如此厉害，是我大意了。”
楼玉看了一眼贺岁玄和青冥离开的方向：“那两个人，要追吗？”
蓝禁摆了摆手：“不必了，我自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
院中的墙角一棵梅树开了花，红梅傲立枝头，在雪夜甚是惹眼。
苏若烟呆呆坐在窗边，看着窗依譁外的梅花出神。
这世间许多事情由不得她选择，纵使再不愿拖累青冥，可到底还是将他拉进来了。
她知道青冥为了救活她费了不少心思，但贺岁玄体内的殒魔丹七日内就会发作，倘若再走火入魔，恐怕就不是当年那般容易了。
好在青冥是神族之人，法力高深，有他的帮忙，救贺岁玄应该不会很难。
正想着，屋外的门忽然被推开。
苏若烟一惊，心知是青冥回来了，她忙匆匆跑出去。
看见贺岁玄，她身形还是顿了一下，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她将目光落在一旁的青冥身上，却见他脸色苍白，嘴角渗血。
她眸色一紧，忙上前：“青冥，你受伤了？快回房躺下！”
青冥有多厉害，苏若烟是清楚的，可是如今他怎么都会受了如此严重的内伤？
她不由心下一沉，眼中闪过一抹愧疚。
想来，如果不是因为她，青冥又怎么会受伤？
可青冥面上却勉强挤出一个笑来：“无妨，我不过就是一时大意了，调息调息便好。”
他的脚步越发沉重，跟着脑子也是在嗡嗡作响。
方才那妖王一掌可是一点也不轻，他强撑着回到这里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他听到苏若烟焦急的声音在耳边回响，他想回应她，可张了张嘴，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第三十二章 情深缘浅罢了

房间里，摇曳的烛火照在苏若烟的侧脸。
昏黄的灯光让整个房间多了一丝暖意。
窗外的风呜咽着，苏若烟一边给青冥输着灵力，一边却忍不住偷偷红了眼眶。
跟青冥在一起相处这么长时间，她竟这才发现，青冥体内的灵力少得可怜，只有原先的两三成不到。
可她竟全然不知，还让这样的青冥闯进皇宫去救人。
良久，她才勉强将青冥体内的伤稳定住。
推门出去的时候，她看见贺岁玄站在院子里那棵红梅树下。
飘摇的雪花伴着红梅落在他肩头，画面好看得让人不忍打破。
苏若烟深吸了一口气，看了一眼床上的青冥，才掩门缓步走上前去。
鞋子踩进雪地里，发出咯吱的声音，苏若烟在他几步外停下来。
“青冥他……究竟被谁所伤？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
可心底，却暗暗翻起巨浪，不知是愧疚还是难过。
她听见贺岁玄轻叹了一口气，这才转身，一双明澈的眼睛灼灼看着她：“苏若烟，你带着青冥离开这里吧，天涯海角，去哪里都行，别再回长安。”
一片雪花掉进苏若烟脖子上，带着一丝寒意。
她怔了一下，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楼玉和国师串通一气想要她体内的佛舍利，想必贺岁玄自己都不知道他被人下了殒魔丹。
若是国师得不到佛舍利，那么贺岁玄便会成魔。
“听到没有，不管我发生什么事情，都不用你再管了。”贺岁玄语气低沉，神色凝重。
苏若烟看着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们想要佛舍利而已，便给他们就好，青冥不是说这上面曾沾了你的佛血，旁人用不了它吗？即使得到也并无意义。”
话虽是这么说，但是她心中很清楚，蓝禁让她上鸡鸣寺，就是想让她借着鸡鸣寺的佛光彻底洗净佛舍利，然后为他所用。
不过蓝禁不知道，只要舍利离体，不仅她会死，舍利也会跟着失效。
贺岁玄忽然抓住她的肩膀，眼神无比认真：“你听着，我绝不会让你再冒险了，这辈子，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一定护你周全！”
苏若烟仍旧是看着他，记忆中那个爱她的贺岁玄似乎一直都是这样未曾变过。
可是如今这般看着又有不同，就算他体内有她女娲后人的内丹，也不过是比寻常的凡人厉害一些。
想要与整个妖界为敌，与整个大昭国为敌，他又岂会是对手？
苏若烟淡淡一笑，最终还是摇了摇头：“我不能走，并非我要逞能，你自己也明白世人贪婪，无论我躲到哪里，都逃不过的。”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便正是这个道理。
“无论世人多贪婪，若有人杀你，我便替你诛他神魂！”贺岁玄眼中闪过一缕红光。
一阵寒风乍起，苏若烟满眼只能看见那雪花飘飞。
若是从前，听到这句话她一定感动非常，可是如今，她不希望他再为了自己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而断了自己的后路。
雪花打在她眼睫上，一片冰凉凝成了水汽。
苏若烟轻轻握住他的手：“和尚，你是修佛之人，不得杀生。”
贺岁玄将手中那颗佛珠攥得很紧，似乎要用尽所有力气。
从前的苏若烟都是千方百计想让他还俗，让他破戒，可如今，他真的下定决心要还俗之时，她却要将他推开，说他是修佛之人。
这一刻，他终于理解，当初他对苏若烟说那些绝情之言的时候，她心中有多痛。
他不想要佛，只要她，可却偏偏同她一步步走远，再想回头，却如同隔了一道天堑。
“若我愿负如来不负卿呢？”
苏若烟身形一滞，太多的情绪压抑着，到了脸上却只剩了一片苦涩。
天地间，雪落无声，她默默掉出一滴眼泪。
最终，她深吸一口气，脸上挤出一抹苦笑：“可你本就是佛，是天命注定了的，谁阻半分，只会落到个灰飞烟灭的下场。”
她自己便是前车之鉴。
不是她不愿相信他的真心，只是她伤怕了，还有当初惨死的姑姑，有她整个巫山生灵亡魂未安，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到明年开春时节。
她与贺岁玄，终究是只能相爱相望，却不能相守。
情深缘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