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泉,带上二十精锐,沿途去接应世子。」
我特地叮嘱他:「快马简行,隐没行迹,切莫惊动了旁人。切记!一定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封信亲手交到翌儿手里。」
井泉是翌儿的长随,与他感情深厚,向来忠心。
听我说得郑重,他亦严肃起来:「属下定不负夫人所托。」
井泉带着人马悄然而去。
我松了一口气,心口却尖锐地疼了起来。
前世,二十三日之后,翌儿死于腊八节的深夜。
那日,他与太子一行查案归来,扎营野外。
有人炸开河上薄冰,停滞了一冬的河水汹涌而至,没有人幸存。
素秋曾得意洋洋地向我炫耀,炸河的是他们寒玉山庄的人。
寒玉山庄用太子的血、用我翌儿的尸骨,铸成通天的阶梯,彻底倒戈向了韬光养晦的七皇子。
这一笔血债,亦是赵清许的投名状。
可明明最开始,是他先将翌儿送去东宫,做了太子的伴读。
也是他,在太子去江南探查贪墨案时,极力推荐翌儿随行。
你看,世人称颂的赵清许,分明是一个黑心人。
满腔恨意充斥胸口,我眼中浸出血色。
「去官府说一声,不必在意死活,严刑吧!」
6.
赵清许又一次急匆匆地来了我的院落。
「夫人,可是你让官府对素秋严刑拷打?」
我漫不经心地点头。
他拍了桌子:「夫人,你怎可如此恶毒?素秋还是个孩子,便是一时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你赶她出府就是了。」
许是已经见识到了他的狠毒,他的这些话并未让我失了平静。
我反倒刺了他一句:
「赵清许,你早些年也是掌过兵的。若是有下属要害你性命,你会轻轻放过吗?」
赵清许一愣,没想到素来好说话的我会是这种态度。
我接下来茶盏一撂,言语中是满满的恶意:「更何况,侯爷,你来晚了。」
「一碗药粉下肚,素秋呕血不止,又熬刑不过,已经被薄席一张扔去了乱葬岗。」
「什么?」
赵清许彻底变了脸色,他连夫人也不叫了。
「宋知非,你简直不可理喻!」
我看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心想,这才到哪儿呢?
我合该让他瞧瞧什么才是不可理喻。
前世今生,他能将薛金枝护得滴水不漏,不走漏一丝消息。
不过是因为他做戏太好。
他是人人艳羡的深情夫君,是威严明理的父亲。
我们怎会提防他?
我指挥从外面带回来的婆子和下人。
「威远侯府的后院安逸太久了,给我好好筛一筛。」
然后,赵清许的心腹,大管家赵祥被按在了我面前。
7.
「赵管家,每月的这一笔几千两银子的支出到底是做了什么?」
赵祥跪在地上,腰肢直挺着,不卑不亢地回答:「夫人可以问侯爷。」
「看来大管家并不把我这个侯夫人放在眼里啊?」
我账本扔到一旁,微微前倾,紧盯着他平静无波的眼。
「赵祥,你是不是觉得以后的威远侯不会是翌儿。所以,才会这么有恃无恐?」
赵祥不敢置信地抬起头,惊恐爬上脸颊,他脸上的肉抖个不停。
他下意识地转身想逃,却被一脚踹到了地上。
我看着他轻笑。
「听说你的小孙子才刚满月,真是可怜。你知道得这么多,你说赵清许会不会救你?」
我吩咐下去:「赵祥偷盗侯府财物,去把他一家老小都给我绑了,送去官府。该打杀的就不必留情了。」
前世,是赵祥带着人将我从正院扔去柴房的。
他掩着鼻子骂骂咧咧:「什么腌臜东西,也配住在这里?快抬下去,别脏了主子的眼。」
可他也曾感激涕零地跪在我面前,赌咒发誓要报答我的大恩。
他曾经办砸了赵清许交代的差事,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
是我帮他求情,又救了他的性命。
只是他的报答,我消受不起。
接下来的几日,整个侯府被梳理了一遍。
赵清许的心腹都觉得我投鼠忌器,该顾念着他的脸面,不会对他们赶尽杀绝。
可是啊。
我活不好,他们凭什么好过?
8.
玉叶楼里连夜送出了信。
出京办差的赵清许着急忙慌地赶了回来。
可惜,晚了。
整个威远侯府已经彻底落在了我的掌控之中。
自然,除了玉叶楼。
玉叶楼是赵清许特地为薛金枝选的地方,远离后院,反倒和外书房只隔着一个花园。
花园门一关,玉叶楼便是一个独立的幽静院落,由赵清许的心腹侍卫韩冲暗地里守着。
赵清许过来发了很大一通脾气,花梨木的桌子拍得震天响,多宝阁上的玉石摆件碎了一地。
我只问他:「那几千两银子的支出名目到底是什么?」
赵清许语塞,甩着袖子气冲冲地走了。
隔天,赵祥死在了狱中。
翌儿亦有信传来,我托兄长寻来的高手已和他接上了头,隐在了暗处。
井泉将带去的精锐散出去,随时查探异动。
对于我在信中问他的那个问题,他也回答了:
「儿自有凌云之志,无须靠祖宗蒙荫。」
那就好办了。
赵清许既然敢打碎我们娘俩的碗,还想要我们的命。
那就别怪我砸烂他的锅,毁他威远侯府的根基。
我儿的东西,自是不能便宜了别人。
「派去的人,可到了姚玉麟身边?」
得到肯定的回答,我合上了眼。
「再过三日,把口信传给他,务必让他在腊月初八之前回来。」
9.
半个月后。
水苏低头敛目。
「夫人,侯爷近日练刀时左臂麻木僵硬,视线有时模糊不清。」
我在心里算了算。
之前就有大夫交代,赵清许恐有中风之虞,需清淡饮食,平静心绪,减少房事。
但是赵清许不以为意。
我为着他身体着想,管束他的饮食,反招致他的埋怨。
这半个多月来,素淡了两年的赵清许无肉不欢、无酒不饮,夜夜笙歌,纵情欢愉。
平静心绪,更是一日都不曾有过。
再加上我顿顿不落地加料,饶是铁打的身体,也禁不住这般损耗。
「三日后,便是腊八节了吧?」
我的脑海中涌现出与赵清许相处的点点滴滴。
温柔英武的郎君抱着年幼的翌儿,笑着抱怨:「翌儿小小年纪,倒是像极了舅兄,端方自持、酷爱读书,没有武将之家的豪放。」
下一刻,便是他拂着长须,欣慰地拍着喊爹的赵玉麟:「这才是我赵清许的儿子,是威远侯府名副其实的世子。」
原来,他从来就不满意翌儿。
赵清许年少时,威远侯府便已没落。
老侯爷临终前不肯咽气,逼着赵清许重振侯府,复兴往日荣光。
可惜赵清许志大才疏,在军中并无建树。
他只能将重振侯府的期望放在儿子身上。
姚玉麟三岁时就被赵清许送去了寒玉山庄学武,十四岁上开始跟着他军中的好友研习兵法。
只是翌儿,从来就不在他的选择中。
「夜里让人引开韩冲,该让姚玉麟去看看他的亲爹娘了。」
10.
玉叶楼里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姚玉麟气红了眼,当真以为薛金枝是为了他的前程受了赵清许的胁迫。
赵清许光着身子被他用刀抵在了墙角。
薛金枝哭着挡在他面前,无奈说出了事实真相。
她说赵清许才是他的亲生父亲。
她说他们才是真爱,江湖侠女与少年英侯一见倾心,碍于俗世种种,不能名正言顺地相守。
她说他们的隐瞒不过是想让他在岁月静好的明净阳光下,长成磊落坦荡的少年。
他们自会为他挣出一个明媚前程。
姚玉麟确实被他们教养得很好。
所有人都保护着他,他接触不到阴谋诡计,亦不曾见过黑暗阴私。
他是冰雪明净的少年,却陡然落在了阴晦无光的污淖中。
痛苦至极。
他拒绝相信这个事实。
赵清许灰着脸离开后,姚玉麟劝薛金枝离开。
薛金枝憋闷了快二十年,眼看希望近在眼前,她自然不会放弃。
她反过来劝说姚玉麟,他会是这威远侯府的主人。
不管是翌儿还是我,终究会湮灭成灰尘,阻挡不了他们为他铺开的富贵权势。
姚玉麟面对赵清许的亲近讨好不假辞色,却到底没将恶语吐向他的母亲。
他还是沉默着站到了她的身边。
我如往常一般给他送去衣物花费,派人问他是否有难处时,向来感激的姚玉麟垂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