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南微微一笑:“我何必给三妹妹提鞋呢,纵然是个外来的野丫头,吃穿用度不也是这家里最好的么?”她歪着头,从头上拔下一只花簪,俏皮笑道,“自打我进施家到今日,我手上有的东西,就比如这只镶珠花簪,三妹妹有么?”
林南将那只镶宝石花簪轻轻抛进水中,双掌合十向织女星发愿:“信女诚心发愿,以簪为媒,求织女娘娘赐巧心巧手,尽得福气好运。”
云绮气得脸色发白,伸手指着林南,冷声道:“你就仗着大哥哥猖狂吧,有你倒霉的时候”
“好了,好了。”桂姨娘拉着云绮的手安慰,“今日爱怎么穿就怎么穿,你二姐姐是跟着王姨娘回来的,爱涂脂抹粉也没什么错处,是你先起头惹你二姐姐生气。”
桂姨娘推搡云绮:“一家子姐妹和和气气,先跟你二姐姐陪个不是。”
“做梦。”云绮冷脸不肯,将手一甩,跺脚往自己屋内走。
林南朝桂姨娘抿唇笑:“桂姨娘怕是记错了,我姨娘也不太涂脂抹粉,只是旁的人都素面寡淡,粗鄙村妇一般,衬得我姨娘鲜艳些罢了。”
这话实在踩在了桂姨娘的痛处,自打王妙娘进施家以来,施善存便不太往桂姨娘处去,嫌妇人没有几分好颜色。
桂姨娘脸色阴晴不定,也冷笑一声:“我一片好心劝和,二小姐不领情,说话还阴阳怪气,是不把我这姨娘放在眼里,罢了,二小姐也不是我家人,我也管不起,爱怎么样怎么样。”说罢长袖一甩,也沉着脸走了。
林南笑笑,朝着田氏母女福了福,转身往榴园去,见紫苏和圆荷在曲廊一侧,顿住脚步,挑着眉,上下打量紫苏一眼,露出个意味不明又得意满满的笑,轻哼一声,施施然离去。
宝月和清露明霜跟在林南身后,背着众人目光,芒刺在背,头上都沁出了满头汗,进了榴园,见林南在镜前将钗环卸尽,懒坐在美人靠上。
林南见三个婢子都呆若木鸡的坐在屋檐下出神,有些好笑:“你们几个怎么了?”
“二小姐今日是怎么了”宝月吞吞吐吐,说话艰难,“晚上说的那些话把大家都得罪了”
“往年我做小伏低,忍得辛苦”林南笑得恶劣,“到如今这份上还忍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扬眉吐气一把。”
次日林南往主屋去,家里众人都陪着施老夫人坐,见林南进来,满屋笑声瞬间静悄悄的。
林南迈进门的那一瞬,只觉肌肤上微有凉意。
“甜姐儿来了。”施老夫人脸色淡淡的,“来我身边坐。”
众人假装不经意,瞥见林南低眉顺眼往施老夫人身边去,又偷瞄了瞄施老夫人,纷纷寻借口告退。
不消说,昨日夜里,林南已将园子里上上下下都得罪了个干净,状全告到了施老夫人面前。
说起来,自打林南身世大白,被乔费浔从外带回,祖孙两人至今未推心置腹地说说话,先是忙着苗儿的婚事,后再是林南和乔费浔的相处,一波接一波的闹腾,也是乔费浔挡在施老夫人和林南之间,搅得一团浆糊,把许多问题都耽搁着,甚至连最起初的林南身世,许多仍需着墨之处,都轻描淡写的划了过去。
施老夫人沉吟良久,慢声道:“这几个月,家里出了许多事,咱们祖孙两人许久不曾坐下好好说话。”
林南垂着道了声:“是。”
施老夫人又问:“甜姐儿近来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心里都想着什么呢?”
乔费浔出门前这些时日,仍是每日里来主屋请安问候,为着林南的事情,祖孙两人不声不响,不咸不淡地磨着,就看看最终谁能拧得过谁。林南这边又时不时有些幺蛾子,态度模棱两可,和乔费浔时而亲近,时而疏远,实在令人捉摸不透。
一块烫手山芋在施老夫人手里,丢又舍不得,塞到怀里又炙人,一直晾到现在,但只要兄妹两人没生出些苟且来,一切都还好说。
乔费浔一出门,施老夫人也松了口气,也想明白了,快刀斩乱麻,把林南的事儿理清楚。
“孙女心中没什么能想的,只是觉得日子过得不耐烦。”林南低着头,坐在脚凳上替施老夫人捶腿。
“祖母明白你的心思,这半载过得一波三折,天翻地覆,任谁都会觉得不耐烦。”施老夫人斟酌,再三沉思,“不如换个地方适应适应,如何?”
“祖母,您是什么意思呢?”林南问,“您想要如何处置我呢?”
施老夫人咬咬牙:“你和你大哥哥感情再深厚,也得为施家考虑考虑你年龄大了,家里终究不能久留你祖母做主,把你嫁给方玉如何?”
林南沉默良久:“大哥哥不愿意我嫁给他方玉也未必愿意娶我”
她也未多想过要嫁给方玉,嫁他不是上策,可能还更麻烦些。
“只要老婆子点头,你大哥哥不愿意又能如何,方玉又有什么不愿意的?”
方玉被招至施老夫人面前,林南躲在屏风后,听施老夫人和方玉说话,屋内半晌无语,方玉最后回道:“多谢老夫人厚爱二小姐娴静端庄,秀外慧中只是学生家贫志短,配不上二小姐”
施老夫人皱眉,也是有些急了:“我家不曾嫌弃你,你如何嫌弃我家,是有哪些儿不好”
“非也,非也,学生并非嫌弃实乃学生高攀不起,望老夫人体谅”方玉推辞的也很陈恳,跪地谢礼,“贵府于学生有知遇之恩,本该肝脑涂地报答深恩,只是婚姻大事,学生有苦衷,怕耽误二小姐”
施老夫人唉声叹气跌坐回椅上。
林南从屏风后转出来,也宽慰施老夫人:“方先生正人君子,定然有难言之隐,林南也不愿嫁给他”
方玉连连向两人作揖,林南送方玉出去,在半道上,方玉停住脚步,向林南挽手行礼:“如若学生方才在庭上的话惹二小姐生气,二小姐万毋往心上去假若假若二小姐不在施家学生心头也是欢喜的”
他向林南揖手,叹了口气,诚恳道:“不是不愿娶只是在下不敢娶大哥儿不在家中”他顿了顿,“总要有大哥儿点头”
林南楞了愣,也叹了口气:“这是祖母的意思我也明白先生的意思多谢方先生体谅”
方玉不愿,施老夫人也皱了好几日的眉头,好在没有大张旗鼓地闹开来,这事就悄悄地掩了过去。
紫苏近来也常在施老夫人身边伺候,揉着施老夫人的额头,轻声道:“田婶娘认识的那个从金陵来的冰人,认识有好些年轻俊才,老夫人何不问问有没有适合的人选?”
施老夫人心念一动,唤田氏来说话,田氏这才娓娓道来:“原是老夫人侄儿在外结交的一户人家,那家官人在金陵为官,结交甚广,身旁有些同侪上司,想寻良家出身,能识文断字的美妾,又听闻江都女子容貌昳丽,性子温柔,纷纷慕名,央着这家人家介绍,他家有个专门的冰人,常回江都来相看,这冰人我也见过,是个老妈妈,为人本分和气,有一说一,从不扯谎。“
施老夫人道:“不妥,不妥,若是做妻也罢,为妾倒是不妥。”
田氏连声道:“也有娶妻的,有那些刚入仕的年轻才子,仕途大好,只是现在还不显,也托他家寻门好亲事。那冰人见过芳儿,还问侄媳妇舍不舍得嫁过去呢,我们这种人家怎么舍得送女孩儿去做妾,都是做正妻的。”
“轿子一抬,是送去做妻还是做妾我们哪里知道?到时候进了人家门,就由不得自己。”施老夫人连连摇头,“这种事老婆子也听闻过,事先说是娶亲,到了人家里,反倒成了纳妾,姑娘都进了门,再怎么不愿意也只得忍气吞声,冰人为了赚那些银子,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吹得天花乱坠的。”
田氏本就心虚,听见施老夫人这么一说,瞟了紫苏一眼,呐呐道:“既然老夫人不放心,那就算了,只是老夫人随口问起,侄媳妇也只是随口一说做婶娘的,也不好在表侄女婚事上多嘴”
七月十五那日,施家忙着请灵牌,备羹饺茶酒、烧冥钱致祀祖先,又做了三天水陆道场超度亡灵,因乔费浔和蓝可俊都不在家,故而孙先生和方玉两人帮着忙前忙后,况家也来人帮衬,这年的道场办得尤其热闹。
水陆道场忙完,况夫人来施家看老夫人,也是送苗儿回家来见见众姊妹,况苑此前又受乔费浔之托,来看看园子各处有没有什么需要修缮之处,于是况夫人带着两个儿子儿媳和小女巧儿都来了,施老夫人见苗儿初显孕相,身子并无半分不适之处,也很是欢喜。
因着天热,宴席就摆在水边的宴楼里,宴楼分东西两边,一半男客,一半女客,中间由戏台子连着。
况苑和况学都来了,因乔费浔和蓝表叔都不在,便由孙先生接待,方玉也来相陪,几人坐在临水厅阁里说话喝茶,家里又都是年轻姑娘媳妇婢女,便不拘在哪坐着,任由满园子玩耍。
云绮和芳儿坐在碧波阁里,远远瞧着宴楼里的人影,云绮拉拉芳儿的袖子:“上回不是说要给榴园的人出丑么又怕大哥哥责罚,如今大哥哥走的天远地远的我有个好主意”
“姐姐想做什么?”
“碧波阁外头,水边上不是有几间小清厦么,我们先把那方玉喊到里头去坐,再把榴园的人也诓来,等他两人进了屋子,把外头门栓上,关他们半日,再进去闹他们个无地自容。”云绮还记得乔费浔想撮合她和方玉,每每想起来都气闷,“让他们在众人面前丢一回脸。”
芳儿皱眉想了想:“这这不太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那方玉不就是祖母选给榴园的人的么?我瞧他两人前几日还在一处说话,不清不楚神神秘秘的。”
云绮拉着芳儿咬耳朵:“你去”
芳儿眯着眼,轻轻点了点头,怯怯道:“若是老夫人责怪起来”
“包在我身上啦。”
方玉这头陪着况苑况学一道说话, 小果儿蹬蹬蹬跑进来:“方先生,您快来。”
方玉咦了一声:“怎么了?”
“我和喜哥哥、书童在那屋下棋,喜哥哥嫌我不会, 只肯和书童玩,要把我赶去外头玩。”小果儿嘴里还嚼着糖, “先生, 您一起来教教我好么?”
小果儿时常跟着喜哥儿在学堂玩, 方玉也教他识几个字, 是个极伶俐淘气的孩子。
方玉被小果儿牵住手往外拖, 笑问:“你们在哪儿玩?玩什么棋?”
小果儿伸出胖乎乎的手对着窗外虚虚一指:“那边的阁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