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幼宁走到卧佛寺大殿时,才轻轻松了口气。
这才发觉背上甚至出了薄汗。
和裴亦霄呆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让她想起前世的那些伤痕。
她绝不会再来一次!
上完香后,沈幼宁和云枝回到沈府。
一进门,她便沉声吩咐:“将府中所有侍从丫鬟清查一遍,只要有与外人互通消息嫌疑的,通通逐出去。”
云枝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沈幼宁一脸凝重的样子,连忙出去处理了。
沈幼宁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避免和裴亦霄接触,她就能不再重蹈前世的覆辙。
与此同时,皇宫内。
裴亦霄陪着母妃用完晚膳,又亲自递上热茶。
他母妃原是伺候裴皇的宫女,有一次被喝醉酒的裴皇临幸,后来又生下了他。
看在生下皇子的份上,裴皇也封了她一个瑶妃。
但一直不宠爱她,连带着也不喜欢裴亦霄。
瑶妃喝完热茶,打量着眼前俊秀的儿子,笑道:“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
裴亦霄回神,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
无论在外人跟前多持重的人,在母亲面前总会放松两分。
瑶妃不由得失笑:“看来,我儿也到了慕少艾的年纪了,不知是哪家的女儿?”
“母妃说笑了。”
瑶妃慢慢敛起笑意:“你若真心喜欢,大可去求父皇赐婚。只是你一定要想清楚,千万不能一时起意,耽误人家姑娘一辈子。”
裴亦霄神色蓦地肃然了起来。
他的确对沈幼宁十分好奇,也动了想娶她的念头。
却只是因为她父亲是当朝太傅而已。
至于其他的,他从未想过。
他自小被父皇冷待,又受尽其他皇子欺辱。
而在母凭子贵的皇宫内,瑶妃更是备受折磨。
因此,他只有当上太子甚至皇帝,才能让瑶妃扬眉吐气。
裴亦霄没有对瑶妃说这些,只道:“儿子知道了。”
想了想又补充:“听说御花园新进了一些西域奇花,寒冬也能开放。母妃不如去请皇后娘娘举办一个赏花宴,遍邀大裴贵女前来赏花?”
瑶妃哪里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含笑应了。
裴亦霄这才起身,行礼告退。
几日后,沈府。
云枝喜笑颜开地挑拣着妆奁内的首饰,絮叨道。
“元宵佳节,皇后娘娘举办赏花宴,姑娘也在邀请之列,可要好好妆扮一下。”
“奴婢猜着,皇后必是给太子选太子妃呢。”
沈幼宁怔怔地坐了一会。
她心里莫名有种直觉,这次进宫肯定又要撞上裴亦霄。
沉思片刻,她在云枝的喜悦声中,淡淡开口。
“就说我身子不适,不去了。”
第十六章
云枝愣了一瞬。
这京中贵女,没有不想嫁入皇室的。
偏生她家姑娘是个特立独行的,有这样的机会却不想要。
想了想,云枝劝道:“毕竟是皇后娘娘的邀请,若是不去,岂不得罪?”
沈幼宁捏着梳子,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若是去,万一再撞上裴亦霄可如何是好;
若不去,又担心皇后降罪。
沈幼宁凝神想了片刻,还是无奈地道:“那便去吧,只是换身素色的衣裙来,钗环也不要那些花哨的。”
为了不让父亲为难,这赏花宴她还是得去。
只好尽量不引起他人注意了。
云枝又是十分不解,这皇后娘娘的宴会,其他贵女哪个不是打扮得花枝招展?
但她不敢逆沈幼宁的意,只好满心疑虑地取了身淡绿色的衣裙来。
发髻也梳得简单,只用了绒花作为点缀。
“姑娘,若是打扮得太素雅,难免让人觉得不尊敬皇后呢。”
云枝犹豫了片刻,还是劝道。
沈幼宁一想,也觉得有道理。
便往发髻上簪了一支步摇,又戴上一对珍珠耳坠。
这才出门,坐上前往皇宫的马车。
御花园内。
沈幼宁站在人群后面,看着眼前熟悉的地方,一时也有些百感交集。
再站在这里,幻若隔世。
想到这,沈幼宁自嘲地一笑,低声道:“可不是隔世了吗?”
周围衣香鬓影,暗香浮动。
沈幼宁却没了赏玩的兴致,寻了个借口和皇后身边的侍女说了一声,干脆走开了。
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前世乌兰绮将她推下的高台上。
沈幼宁有些惘然。
如今她重活一世,希望乌兰绮的命运也能随之改变。
不要再在深宫中为人替身了。
那样明媚的女子,就应该自由地活着,
正想得出神,耳畔突然传来了几道陌生的男声。
“太子殿下,皇后娘娘必是想给您挑一位出身名门的姑娘入东宫呢。”
“大裴的贵女还不是任由殿下您挑选?”
“殿下身份尊贵,又不像那裴亦霄,生母卑贱,怕是只能娶一些商户之女了。”
顿时,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响起。
沈幼宁脚步一错,闪身躲进了一侧的阴影下。
那几人竟然在原地停下,开始说起裴亦霄来。
言语之中,尽是轻蔑。
甚至还有污言秽语辱及他的生母瑶妃。
沈幼宁咬紧唇瓣,突然有点能明白,为何前世裴亦霄那么执着于帝位了……
那边言笑声更大了。
“小门小户的女儿又如何,若能像那位爬上龙床的瑶妃娘娘一般豁得出去,怎么说也能当个王妃嘛。”
“当裴亦霄的王妃,还不如去太子殿下宫里当个洒扫宫女呢。”
“哈哈哈……”
听着那些放肆的笑声,沈幼宁不由得攥紧了裙摆。
纵然她已经不爱裴亦霄,却还是为这些话恶心!
虽说天家无亲情,但好歹也是一父所出的兄弟。
出言竟如此恶毒!
这时,脚步声竟往沈幼宁这边来了。
最多不过十步就能看到她!
沈幼宁额间沁出薄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一只手蓦地从身后伸出,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了阶梯下。
“唔……”
沈幼宁惊怒回头,却对上一双沉静如寒潭的眼睛。
竟是裴亦霄!
第十七章
沈幼宁的心疯狂地跳了起来。
怎么都没想到裴亦霄竟然也在这里。
那方才那些话……他岂不是全听见了?
沈幼宁几乎被裴亦霄半抱在怀里,偷偷地往上一瞥,却见裴亦霄面上没有一丝表情。。
究竟是他当真平静,还是那些话他已经听了太多……已经麻木了呢?
正乱七八糟地想着,脚步声已经慢慢远去了。
沈幼宁察觉裴亦霄的手松开,连忙从那亲密的姿势中脱身出来。
裴亦霄拍拍衣袖上的灰,朝沈幼宁拱手道。
“方才事发突然,不得已唐突姑娘了,还望海涵。”
又有一丝不自在地继续道:“小王裴亦霄,之前没对姑娘说清身份,见谅。”
沈幼宁看着他跟个没事人似的,还未来得及思考,一句话已经脱口而出。
“他们那样说你,你不生气吗?”
话一落,她便有些后悔。
果不其然,裴亦霄眸底闪过一丝明显的诧异。
片刻后,他摇头苦笑了一下:“这种话,我从小到大已经听过太多,若要生气,早就气死了。”
果然如此……
沈幼宁有些不自在地拧紧手帕:“自古英雄不问出处,他日你未必不能成就一番事业。”
前世裴亦霄登基后,几位皇子都离奇去世了。
虽然没人敢说,但都知道是裴亦霄下的手。
那时沈幼宁也暗暗心惊他手段狠辣,今日却是明白了一点。
裴亦霄悄然探头出去,仔细打量四周后才对沈幼宁道。
“若是有人看到姑娘同我在此处,难免损害姑娘清誉。趁着现在没人,律周姑娘快些离去吧。”
沈幼宁嘴唇翕动了数下,终究什么都没说。
转身离开了。
裴亦霄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眼底划过一抹晦涩。
这还是这么多年来,除了母妃外,第一个会在意他是否会生气的人。
心里似有暖流涌过,将那些“若娶太傅之女,有益于夺嫡”的功利心冲淡了些许。
另一边。
沈幼宁快速回到了宴中。
首座上,皇后言笑晏晏地同各位贵女说话。
坐在她身旁的,是一个容色摄人的女子。
穿着一身烟粉色的如意裙,明眸皓齿,竟将在座的艳色都压下去三分。
沈幼宁听到身旁有人在窃窃私语。
“那位贵女是谁呀?”
“小声点……她来头可不小,她母亲乃是皇上的堂姐,听说她一出生便封了嘉柔郡主。”
闻言,沈幼宁拿着糕点的手一顿。
前世,这位嘉柔郡主会被指给太子,成为太子妃。
后来太子被废,她也跟着被幽禁。
听闻很快就去世了。
果真是自古美人皆薄命……
皇后笑着扫视过坐上诸位,在看到沈幼宁时,顿了一下。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这位姑娘倒是很合本宫的眼缘。”
顿时,各种各样的视线从四面八方隐秘地投到了沈幼宁身上。
沈幼宁心中苦笑,却也只能起身行礼。
“臣女怎担得起娘娘称赞,是娘娘不嫌弃臣女蒲柳之姿罢了。”
言语大方,不卑不亢。
皇后笑意愈深:“不知是哪家能教出如此不错的姑娘?”
沈幼宁顿了片刻,还是道:“家父沈晁,多谢娘娘夸奖。”
满座皆是一惊,连皇后眼底都掠过一丝复杂。
沈晁,大裴太傅,同时兼任国子监祭酒。
官职不算特别高,身份却十分微妙。
因为他门生众多,朝中大半臣子都出自他座下。
若是娶了沈太傅的独女……
皇后掩下眸中神色,声音愈发温柔:“本宫一见沈姑娘便觉得投缘,姑娘若是得空,不如常来宫中陪伴本宫?”
这几乎是摆在台面上的拉拢了。
太子是皇后嫡出,想来皇后也是为太子之位更加稳妥而打算。
沈幼宁一想到进宫便可能遇上裴亦霄,下意识地就想拒绝。
好在话将出口时她想起眼前的人不可得罪,只好无奈地俯下身。
“臣女荣幸。”
她低低伏着身子,自然也注意不到,一道极其恶毒的眼神,正死死盯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