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染曾觉得那些仙人很傻,仙没有生老病死,没有颠沛流离……既已拥有了这世间无上的福气,为何还要自取灭亡?
如今她懂了。
可惜却懂得太迟。
罢了,罢了,这千年的一切权当只是一场梦。
梦醒之后,林千染与墨钧霆再无干系……
身后传来匆匆的脚步声,林千染没有回头,却已知来者是谁。
墨钧霆看着那纤瘦的背影在崖边摇摇欲坠,伸手之际却见她又上前了一步,胸口一窒,心急如焚。
“九儿,回来!”
林千染转头,寒凉的崖风吹散她的发丝:“回?我能回到哪里去?”
泪已干涸,一如她曾深深信他、爱他的那颗心。
脸上的那一片冰凉,一定不是泪,而是这崖间的冷雨。
四目相对,林千染苍白的宛若这天地间的一缕孤魂。
墨钧霆骤然想起大婚那夜,烛影摇红。
盖头下的她羞涩抬眸,眸光撞入他眼底,如若惊鸿……
那样的女子,是如何变成如今这么形同素缟的?
林千染苍白的唇微动,平静无波的声音继续从风中飘来:“帝君曾说,林千染就是坠入轮回,你也要生生世世将她找到。”
“所以她决定,唯有魂飞魄散,方能脱身。”
她的眸光那么黯淡,似在诉说旁人的事。
墨钧霆的心猛然抽痛了一下,上前想伸手拉住她,却见自己左腕上,那红线正褪去最后一丝鲜红色泽。
那是林千染对他的情愫。
他曾以为不管这天下人如何看待他,总归她不会离自己而去。
而今,她却站在了风声凄凄的堕仙崖前,心如死灰地流着血泪。
墨钧霆眸心痛如绞,狠声开口:“九儿,你回来。往后余生,孤绝不负你!”
不负?
千年之前,是谁也说过同样的话?
为何仙也如此善变,连自己许过的誓言都能忘?
林千染淡笑,那笑容融在风中,没有分毫温度可言:“你我,早就没有余生了……”
言罢,她纵身一跃,坠向深不见底的崖底。
闭目之际,却有一只手紧紧拉住了她!
“林千染,我不许你死!”
是墨钧霆!
他双目通红,如同染血。
林千染从未见过这样的他,没有了所有的冷静和深沉。
勾唇之际,一滴血泪顺着她的下颌滑落,掉进了崖下的浩渺虚空中。
山崖下的风似在卷着她往下坠去一般。
她伸出手,在墨钧霆惊恐绝望的眼神中,一根根揭开他的手指。
她一字一顿:“林千染祝君,永生永世,万古长青。”
第十一章 往事如酒,越酿越浓
堕仙崖如有冥冥之力,饶是帝君,在此也不过一介凡人。
“九儿,”墨钧霆心急如焚,“不要,九儿——”
这时,他腕上那根红线瞬间褪去了所有色泽,一声脆响,彻底断裂。
林千染也挣脱了他的手,素白的身影慢慢坠入了虚无……
他猛然扑上前,伸手徒劳想拉住林千染,却被急急赶来的仙卫死死拽住。
“放手——”墨钧霆反手狠狠一掌。
他在堕仙崖没了仙力,不过一介凡人,却生生将那拽住他的仙卫打得吐出血来。
然而更多仙卫死死拦住了他。
“帝君,这可是堕仙崖!”
堕仙崖,坠之则灰飞烟灭,仙卫誓死保护帝君,自然不会目睹这种事发生。
不过转瞬之间,崖下已是苍茫浩渺,再不见林千染的身影。
冷雨戚戚,风吹雨雾,似林千染的一袭素缟白裙,冰冷而徒劳地打在墨钧霆手背上。
他心像被陡然抽空了一块,轮廓分明的脸紧绷着没有任何表情,那双眸却猩红无比,仿佛下一瞬就要溢出血。
“快带帝君离开此地!”为首的仙卫间墨钧霆神色有异,唯恐拖下去会再出变故,急急吼道。
众人将墨钧霆生生从堕仙崖拖离,仿佛下一秒这安静的深渊便会吞噬他骸骨。
墨钧霆嘶吼着被拖离堕仙崖,狂怒之下将一道仙力朝身后拍去。
数名仙卫当即倒地,墨钧霆回头抽出万诛剑,然而一仙卫已飞身拦在了剑前:“帝君,帝后已薨,请帝君回宫!”
“请帝君回宫!”
忠心耿耿的众仙卫,尽数跪倒在地。
墨钧霆寒意煞人的剑尖轻颤,一如他心头的痉挛。
“天宫不可一日无主,况且帝姬香芩身怀有孕,为了苍生,为了后嗣,望帝君三思!”仙卫不惧肃杀剑气,继续叩首谏言。
“望帝君三思!”
墨钧霆后背僵直,脑海中掠过万千种种,心内却始终空荡一片。
四周静可抛针,唯有风声猎猎。
许是过了一瞬,对众仙卫而言又似过了漫长一生,墨钧霆手中的万诛剑终于重重落地,剑气激起一片乱石。
他没再看那片山崖,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去。
纷纷扬扬的雪静悄悄落下,笼罩寂寂山崖,掩盖天地尘嚣。
仙宫已许久未下过雪,白雪将万诛剑掩埋,亦将仙门前的血迹掩埋,放眼望去一片茫茫,灰的是天,白的是雪,巍峨的是宫阙……浩渺仙宫,寒意入骨。
墨钧霆生平头一次感到极冷。
那冷意落在肩头时,如林千染拂面的长发;落在手背时,似抬手轻抚她脸颊时,从她鬓发间垂落的明珠步摇;落在脸颊时,像是她流下的血泪,浸润着他……
恍然间,有虚无的声音在墨钧霆耳畔抚过。
林千染在唤,渊郎,渊郎。
他听见当初的她轻声在问:“渊郎,如今你已是帝君,会否如人间的帝王那般,三宫六院莺莺燕燕?”
“饶是倾城绝色,在孤眼中也不及你分毫。弱水三千,孤此生此世,只取你一瓢饮。”
“若反悔呢?”
“若孤反悔伤了你的心,将心挖出来赔给你……”
往事如酒,越酿越浓。
墨钧霆心内像有钝刀搅动,雪下得太密,密到他无从喘息,那寒凉的气味像极了血,在鼻尖萦绕不去。
他大步往前,长袍却被寒风扯动。
这风,这雪,都似在拉扯着他、阻拦着他,想将他带到那堕仙崖边,送他抓住那未脱落的红线,以至于每走出一步,脚步都更凝滞几分。
然而他终是一次也未回头。
第十二章 既无情,又怎会痛
有些事,已无法回头。
墨钧霆独自站在空空荡荡的九霄殿中,面色冷沉。
他杀苏烈,杀墨钧霆,只为维护皇权,他有何错?
偏偏林千染说他做错,身为帝后,竟丝毫不体谅他的身居高位的一番运筹帷幄,这样的帝后,要之何用!
可为何看着她跳下堕仙崖,他竟会心痛如绞?
墨钧霆眉心蹙起,无论睁眼还是闭目,她这千年来的喜怒哀乐都会一点点浮现在眼前,叫他无论如何也无法驱散心头痛楚。
数千年前,他曾是这仙宫的帝储,在仙魔一战中伤及仙魂,致使情窍不通,被父王削去帝储之位,沦落了为大荒之地的一介废储。
情为何物?
墨钧霆已遗忘太久。
登上帝位时,有仙兆官曾曰,苏烈之女林千染,生来情窍极深,与他恰似一阴一阳、一正一反,乃佳偶天成。
后来那仙兆官被他赐死,他情窍不通之事,自此无人知晓。
在遇到林千染时,他的确有过心动,他以为那便是情。
可那情只达眼底,不达心间,许下诺言的一瞬或许真挚,诺言却如肤浅无根的水中浮萍,一朝秋风起,便枯黄逝尽消散于无……
墨钧霆闭目,窥向自己的仙魂。
他乃白泽所化,魂气透着无上的威严,唯独心的位置缺了一块。
那缺失的情窍,被遗失在了仙魔大战的荒原中,再无找寻不到。
如今,空缺的地方涩涩透着风,虚无的痛楚涌入四肢百骸,每思及林千染深一分,便痛得更厉害一分。
墨钧霆握紧双拳,指节阵阵泛白。
定是错觉。
既无情,又怎会痛!
……
入夜,白雪依旧飘飞。
一身华服的香芩柳眉紧蹙:“这么晚了,帝君怎么还在九霄殿?难不成今日又不来宁远宫了?”
“娘娘且放宽心,如今这仙宫之中只有娘娘一位,殿下还能忘了您不成?再说,娘娘还怀着帝君的子嗣呢。”身旁的仙婢碧儿劝道。
香芩轻抚小腹,冷笑一声:“即便没有这个孩子,帝君也绝不会冷落本宫……那林千染算什么东西,竟也妄想同我争宠?”
宫婢碧儿正待点头接话,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窗外有道熟悉的纤瘦白影。
定睛一瞧,那白影却一闪而过,诡异地消失在了她视线里,着实将她吓得惊叫一声。
“怎么了?”香芩不满碧儿一惊一乍。
碧儿打了个哆嗦,害怕得压低了嗓音:“奴婢……奴婢似乎看到外头有人!”
香芩漫不经心:“这么晚了,自然是值夜的宫婢。”
碧儿嘴张了张,结结巴巴再出声:“奴婢……奴婢看到的好像是帝后林千染。”
林千染曾是仙宫唯一的帝后,她的身形,碧儿再熟悉不过。
“你说什么?”香芩一惊。
碧儿是香芩贴身婢女,替她做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此时额上已不知不觉冒出了一层冷汗:“娘娘,该……该不会帝后的魂魄找来了吧?”
雪落无声,夜色如一张大网,将偌大的仙宫网罗其中。
话音落下,二人才觉这宁远宫实在静得出奇。
“闭嘴!”香芩咬牙,强作镇定,“定是你眼花看错,她已灰飞烟灭,哪来的魂魄,怎可能出现在本宫面前?”
碧儿讪讪擦去额上冷汗,连声点头应是。
“你出去看看,究竟是何人在装神弄鬼!”香芩接而吩咐。
碧儿后背发凉,对上她的目光却不敢不从,壮着胆子走出门,外头的雪地里别说是人,就连半个脚印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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