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妹妹继续去山上挖野菜,挖完野菜就去摊子帮忙。
野菜大家都吃过,但「蒸菜」没有,这是个新鲜吃法,第一天居然很快都卖光了。
张婶有点酸溜溜:「你娘那姿色,只要往摊子前那一站,肯定不愁卖啊。这经商跟卖身为奴有什么不同,都下贱,谁也别瞧不起谁。」
她又开始管不住她那张嘴了。
我也头一回反驳她:「我娘说了,我们靠自己双手赚钱,不丢人!」
张婶愣住了。
第二天,第三天,都很顺利。
卖了半个月,我们居然攒下了五两银子。
后娘很高兴,歇了一天,给我们添了一些厚衣衫,把呼呼漏风的破窗也重新修补了一下。
到了晚上,她又剁了些肥瘦相间的猪肉,包了顿饺子,个个皮薄馅厚,圆鼓鼓的,很可爱。
我和两个妹妹开心傻了,半天不敢动筷子。
后娘瞅我们那没出息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都愣着干嘛啊?吃!放心吧,以后咱家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她夹了一个饺子,放到三妹妹碗里:「大人的事跟你没关系,以后但凡你两个姐姐有的,你也会有。」
三妹妹瞬间眼泪汪汪,小心翼翼地喊了一声:「阿娘。」
「好孩子。」
后娘怜爱地摸摸她头发,转头又恶狠狠咒骂了句:「狗日的陈之涵,都是他造的孽!」
那饺子是真好吃呀。
轻轻咬一口,鲜嫩的汁水在嘴里爆开,舌头都要香掉。
吃饱后,后娘又装了 8 个饺子,让我送去张婶家。
张婶诧异极了,我笑眯眯地解释:「我娘说了,我们之前吃了你的馒头,这是回礼,做人要知恩图报。」
张婶又一次愣住了。
她接过饺子后,扭扭捏捏跟我说:「大丫,代婶子谢谢你娘。」
休息了一天再去摆摊,就多出了好几家新摆的蒸菜摊。
「蒸菜」看似简单,可蒸的火候、时长都有讲究,特别是配的料汁,那个才是灵魂。
他们依样画葫芦模仿,虽然卖得比我们便宜,但却没我家的好吃。
我们还是全都卖完了。
收摊回家路上,后娘跟我说,蒸菜再过几天就不卖了,以后模仿的人会越来越多,且野菜慢慢也要过季了,得寻点别的营生。
自上回跟我谈过心后,后娘似乎就把我当成大人对待了,家中大小事都会讲给我听,时不时会教我一些为人处世的道理。
她说,有些道理你们现在听不懂没关系,以后慢慢就懂了。
摆摊闲暇时,她还会教我和妹妹们认字读书,用筷子蘸了水在桌子上写字。
二妹天真无邪地问:「阿娘,女孩儿也要读书吗?我们又考不了状元。」
后娘摇头笑了:「读书可不只是为了考状元。」
她微微仰起头,双手衬着尖尖的下巴,闭上眼睛陷入了沉思,沉默了半晌,睁开眼睛道:
「人这一辈子,时间的长度是有限的,我们每个人呀,穷极一生也不可能去到这个世间所有的地方,更不可能知道所有的事情,但是我们去不了的地方,书本可以带我们去,不了解的事物,书本可以帮我们去了解。」
「有的人呢,读书是为了功名,有的人读书是为了钱财,所以说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
后娘将目光徐徐看向了我:「但我希望,你们能从读书中获得的是一种力量,一种沐浴在阳光下坚毅生活的力量。这种力量能让你不用依附于男人,不再轻易被命运所左右,不再惧怕黑暗。」
我们姐妹似懂非懂地点头。
感觉那一刻,后娘在闪闪发光。
有天,我和妹妹们在山上挖野菜,突然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三妹妹害怕地躲到我身后,我却不怕,毕竟是半夜睡过坟场的人。
循着声音找到崖顶,声音是从崖下传来的。
我伸长脖子,探头往下看。
崖下两丈处的歪脖子树上,竟挂坐着个小郎君,约莫跟我差不多的年纪,生得粉雕玉琢,玉雪可爱。
他抱着树干,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看他可怜,忍不住出声安慰:「你别哭了呀,我拉你上来。」
小郎君微微仰头望向我,「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我头都要炸了。
在周边寻了一根结实的藤蔓,一头系在崖顶大树上,另一头扔下去让他系在腰间,我们姐妹三个使足了劲儿,将他拉了上来。
死里逃生的小郎君哭哭啼啼,给我们揖礼:「谢谢三位小娘子的救命之恩。」
小郎君叫池彦,是广安堂神医赛华佗的徒弟,背着师傅独自上山采药,却不慎踩空掉落悬崖,好在崖下有棵树挡着,才不至于丢了性命。
我把后娘做的野菜饼子,分了池彦一个。
他吃得既优雅又快,三两下,一个饼子就吃完了,看得我目瞪口呆。
看到我诧异的眼神,他倏地脸红了,小声说:「我太饿了。」
于是我非常大方地又分了他一个。
他抱着野菜饼,眼泪汪汪看着我,一脸感动,似乎又要哭了,我赶紧拦住他:「打住,打住,一个饼子而已,不至于。」
池彦突然异想天开道:「小娘子你救了我,又好心给我饼子吃,我无以为报,不如等我长大后,以身相许吧。」
我听了简直瞠目结舌。
这时候,张婶从远处跌跌撞撞跑过来,大喊大叫:「大丫,大丫,不好了,你娘出事了。」
等我们急匆匆赶到时,四周已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我们拨开人群艰难地挤了进去。
蒸菜摊被砸了,菜撒得满地都是,一个胖子躺在地上口吐白沫,生死未知,另一黑脸壮汉凶神恶煞般对后娘怒骂:「我大哥吃了你家的菜倒地不起,定是你家吃食有问题!」
后娘丝毫不惧,拿着铁锅铲跟他对峙:「我在这都摆摊月余了,别人吃都没问题,就你大哥吃有问题?想讹我?没门!等着,我这就去请个郎中来。」
黑脸壮汉一屁股坐到摊位前,嬉笑道:「好啊,我倒要看看哪个郎中敢出诊。」
后娘脸色微变。
这两人是城里出了名的地痞流氓,普通郎中怕惹祸上身,可能还真不会出诊。
正僵持时,我一把将池彦推了出去:「这是神医赛华佗的徒弟,让他来诊治。」
池彦顿时涨红了脸,回头小声跟我说:「小娘子,我还未出师。」
我也小声回他:「他根本没病,都是装的,我不用你以身相许,你就帮我吓唬吓唬他就行。」
神医赛华佗之名闻名遐迩。
众所周知,华佗跟一般大夫不一样,尤其擅长开膛破肚的治疗方法,把人的头颅和肚子切开,待诊治完了,再重新缝合上。
听着就很是惊悚骇人。
果然黑脸壮汉有些坐不住了,高声斥骂:「哪来的小儿,敢冒充赛华佗的徒弟?」
池彦充耳未闻。
他很是听话,说吓就吓,板着脸,摆出副高深莫测的神情,打开随身药箱,一排散着寒光的薄片刀刃映入众人眼前。
围观者都吓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时人群中有人惊呼:「这小郎君真是赛华佗的徒弟,前几日我祖母犯了头疾,请神医诊治,他就跟在神医身边。」
池彦的身份被坐实,黑脸壮汉更加坐立难安。
只见池彦蹲到胖子身边,先是按了他几下肚子,接着从药箱抽了一把薄刃上下比划,还没下手,地上躺着的胖子突然一跃而起:「误会,误会,都是误会,我什么病都没有,就不劳神医费心了。」
说着给黑脸壮汉使了个眼色,两人灰溜溜地跑了。
众人见没热闹可看了,三三两两地散开。
池彦绷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眼圈又红了,可怜兮兮地望着我:「小娘子,我从没骗过人,刚才装得可还行?」
我真是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多眼泪,跟个哭包一样,赶紧哄他:「嗯,很厉害,很厉害。」
一场危机,总算被化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