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臣们被打得痛了,不骂了,一个个地蜷缩在桌案上。
厅里一片安静,唯有燃着的檀木烧得「嘶嘶」作响。
突然外面一阵厮杀声,却见有人禀报,说外面突然来了许多整列齐装的甲士。
没多久,就瞧见沈川清带着韩家军闯了进来。
「陛下,罪臣救驾来迟。」
容澜有些慌乱,他的长剑抵上了明黄色身影的脖颈。
「全都退下。」
他出声要挟。
只是话音未落,他的身子一软,长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毒?怎么会?本王明明未曾碰那食物一下。」
男人仓皇地捂着腹部怀疑着。
随后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凌厉地望向我:「合卺酒——」
是呀,他喝了合卺酒。
酒里有毒。
我平静地望着男人笑了笑,与韩落使了个眼神。
女子走上前去似要去扶那人,却猛地弯腰捡起了长剑。
银光闪过,剑刃直刺入了男人胸口。
「你——」
男人不可置信地望向韩落。
「你背叛本王。」
女人墨色长发被风吹得飞舞。
「何必这么惊讶,我从一开始便告诉你了,我的目的是为我阿兄报仇,可我阿兄是你害死的,不是吗?宁王殿下。」
变化就在电光火石之间。
宁王失去了气息,他的下属也慌了神。
一夕之间,局势变了模样。
太医姗姗来迟,拨弄了一番明黄色身影总算有了力气。
他阴狠地瞪着阶下的女人。
「混账,韩家女,你竟敢谋害皇子!」
清风吹过,韩落高昂着头。
「当初宁王殿下私通外敌,致使北疆军几万人覆没,连丢两城,他本就该死。」
「一派胡言。」老头身子还未恢复,只得用力地拍着桌案,「证据呢?证据呢?」他大声地喊。
满室不敢出一声。
「证据在这里!」
突然一道清亮的嗓音响起,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走了进来。
她平静地跪在了韩落的身旁:「罪臣之女苏云儿见过陛下,这些便是证据。」
厚厚的一沓纸张递了上去,女子沉额叩首。
「回陛下,宁王殿下结党营私,里通外敌置北疆军不顾,还将此事嫁祸给太子殿下。
当年,我的父亲因为得知了此事真相,便被他以「莫须有」罪名诬陷,他更是把我贬入贱籍,让臣女以青楼女子身份帮他打探情报,要挟群臣。」
女子柔柔弱弱,跪在地上叩首不止。
沈川清跪在了她的身旁。
「陛下,这些是夜国那边人的供词,还有宁王通敌的证据,请过目。」
腊月的夜,冷漠又绝情。
明黄色身影望着厚厚的一沓证据,目光沉冷,仿佛一夕间老了十几岁。
他在太监的搀扶下起了身,又弯下了腰,苍老的手用力地握在地上人的手上。
「糊涂呀!孤对你和宣儿从来都是一样的,何来心里只有他?」
「这皇位原本孤就是要留给你的。」
「你又为何做那些傻事?」
男人站起了身,身子踉跄,颤颤巍巍,在太监的搀扶下走了出去。
到门口时,他突然回过头望向我,眼底闪过杀意。
「你便是宋恒的独女?」
29.
青山上,被冰雪覆盖得严严的。
我站在韩恕的坟前。
带了壶酒,与他撒在地上。
「那封密信是你传的吧!」
沈川清清冷的嗓音与我说,我回头,却见他一身蓝色的长衫,目光沉静地望着我。
「是!」我平静地回复,手上的酒还在浇着,未曾停缓。
男人站在我的面前:「为何?为何要帮我?你明明知道我抛弃了你,为何还要帮我掩藏身份,帮我报仇?」他低声地问。
为什么呢?
我的目光停留在酒壶上,冲着他明媚地一笑。
「因为我心悦将军呀!我知晓将军的无助、将军的抱负,知道将军困于仇恨,所以我愿意助你一臂之力,让将军得偿所愿。」我说。
我的话是那么的平缓,男人幽深的眸子颤动了几分,眸底染上了一层雾,脸上带着复杂。
「阿初对不起,其实、其实我一直在骗你,早在半年前,我已经恢复了神智。
我知道你与宁王有旧瓜葛,与你和离,是为了让宁王娶你,借陛下要释放太子,逼得宁王在成亲之日造反。」
「对不起,这场婚礼,从一开始便是我与韩老将军的算计。」
男人的话落寞又惆怅,我的眸底起了雾,几颗硕大的泪珠自眼睫而下,顺着脸颊,流进了衣领里。
「是吗?」
酒水全部洒在了地上,大概韩恕也喝够了。
「原来如此。」我眼泪流着流着,便笑了。
「原来是这样呀!」
30.
男人走了,消瘦的背影与满山的白雪融为了一体。
树后,两个身影走了过来。
「初姐姐的演技当真是愈发精进了!骗了所有人,怕是连自己都骗了吧!」
韩落低声地说。
我笑了笑,从袖中扯出绣着兰花的帕子,仔细地擦拭了眼角的泪。
是呀!
沈川清是个骗子。
我又何尝不是个骗子呢。
骗了所有人,骗了自己。
我从一开始便知晓沈川清早就恢复了神智。
知晓他利用我和宁王的瓜葛,促成我们的亲事。
我知道他们为了断陛下的爱子之情,必须要逼着宁王造反。
我知道那场婚礼,从头到尾都是一场算计。
因为,这不仅是他们的算计,也是我们的算计。
韩落和苏云儿,自始至终,都是我的人。
31.
青山有幸,忠魂入殓。
我瞧向苏云儿时,愣住了神。
「云儿。」我低声地出口。
她抬起头望着我,原本挽成髻的发,此刻空无一物。
灰色的尼姑袍裹在她瘦弱的身上。
她笑了笑,从怀里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墓碑。
「阿恕,我和落儿终于为你报仇了。」她低声道。
额头抵靠在墓碑上,绝美的女子,眼泪顺着脸颊流进了耳朵里。
「三年了,阿恕,我终于可以来陪你了。」
「真好。」
「小嫂子!」
韩落眼眶红红地拽着女人的衣角。
女人手指抬起了头,仔细地帮韩落抹去了眼泪。
「别哭,你兄长那只笨鹅最怕咱们哭了。」
「他那么笨拙,女人一哭便会手足无措。」
「落儿,你知道吗?我第一次见到你哥时,他就是副笨拙的模样,从水里把我救起,却捂着眼睛说什么非礼勿视。」
「他说姑娘,韩某实属救人心切,无奈之举,但韩某会对你负责的。」
「可这个骗子,知道我已经有了婚约,就要与我保持距离。」
「真是个骗子。」女人凝视着墓碑,唇边挂上了一抹浅浅的笑,也许她看到了他的少年,她的目光有些温柔。
「可我还没告诉他,阿爹已经同意我退婚的事,还没告诉他,我早对他倾心。
还没告诉他,上穷碧落下黄泉,是我对他的心意。」
「可是,他却再也回不来了。」
「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走了。」
「不过现在也好,他可以在青山上守着他的大晔,我在青山庵里守着他。」
女人的声音缥缈又虚无,像是与我们说,又像是说与自己。
她柔弱的身子在颤抖,手指用力地抓在墓碑上。
「可这一次,他终于没办法与我保持距离了,终究,他还是摆脱不了我这个黏人精!」
「云儿。」
女人腰肢纤细,风无情地灌入她灰色的尼姑袍。
我用力地把她抱进了怀里。
「云儿,韩恕哥哥从未嫌你黏人过!」
「我知道。」女人冲着我笑了笑。
「那个呆子出征前,翻我窗来跟我说,等他归来,他会给我个交代的,哪怕阿爹把他打死,他也会来提亲的。」
女人的目光幽远绵长,越过了白雪,越过了山丘,越过了山下袅袅生烟的人家。
下颌沉沉地压在了我的肩上,染湿了我的领口。
低低地在我耳边说道:「阿初!我们都回不去了。只有你一人可得团圆,如今能幸福的只有你一人了。」
32.
云儿说只有我一人可得团圆。
我捏着帕子惴惴不安地站在宫门口。
破旧的云舒宫周围都长了草,破旧的宫门被打了开。
太子被放出来了。
三年来,我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场景。
宫门打开,我的太子师兄从里面走出来。
我提着裙边飞奔向他,他欢喜地抱着我转圈。
像从前那样与我说:「师妹,我回来了。」
可是我瞧见那道白色身影时,脚却像生了根,动不了分毫。
原来三年之后,我早没了飞奔的勇气。
眼泪窝在眼眶里调皮,弄得眼眶红红的,还不愿离去。
只有三丈距离,我们俩却好像走了许久。
久到跪倒在地的宫人都忍不住抬头看向我们时。
他才站在我面前,梨涡染着笑意与我说:「师妹,我回来了。」
「回、回来就好。」我低声地回答,手指用力地嵌在掌心,想要扯出一个端庄得体的笑。
却在低头的那一刹那,泪珠破了防,身子猛地扑向了男人的怀里。
不顾他的消瘦,拳头用力地捶在了他的身上。
「骗子,你还知道回来,容宣,你这个骗子,你这次整整地晚了三年!」
男人安静地站着,任由我发泄。
手指珍视又小心翼翼地抚摸着我的发。
「对不起,初初,师兄回来晚了,当罚。」
云端飞过了一群雁。
有只掉了队,还是拼命地在追赶。
男人站定了身子,小心翼翼地从袖中拿出一根做工精细的木簪子递给我。
簪子的尾端刻着两个小字,「初初」。
不知道被拿出来了多少次。
都破旧了,木头上的浆那么厚。
「初初,及笄礼物。」
「只、只是,晚了三年,你还要吗?」
男人眸底攒着雾气,弯了弯唇角,艰难地扯出一个笑,甚丑。
我用力地把簪子握进了手心,眼泪滴在了簪头上。
怎么会不要呢?
这一刻,我不再是个诡计多端的女人。
不再是精于算计的宋家女。
我是那个站在梅花树下,揪着他耳朵无理取闹地说,看不到他的礼物就与他绝交的少女。
是那个骄傲地说:「容宣,你若是想娶我,及笄那日,我要看到满城焰火」的宋如初。
可无数个夜里我梦醒时,礼物、焰火和我的少年,都没了。
有的只有太子里通外敌证据确凿,幽禁于云舒宫终身不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