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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废话了，给我。”
在自己的主场，顾垵气势都不知不觉变强了，林鸳鸳心生羡慕，这就是理直气壮的独居人士吗，完整地拥有一个空间，来的人都要遵守他定下的规则，就像小小世界的造物主。
她把袜子也脱在门口，赤着脚坐在沙发上，沙发很大很软，略带粗粝的手感很棒，一屁股下去像陷进流沙里，林鸳鸳听着卫生间传来的水声，顾垵真的去给她洗鞋子了，她听见里面刷刷的声音，不安地朝里喊了一句：“随便刷个底就行，别的我自己会洗。”
顾垵没理会，过了一会就拎着一双雪白的鞋子出来了，林鸳鸳感激涕零，这双鞋子花了她不少钱，弄脏了本就心痛，好在它又获新生了。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顾垵，发现他简直像个陀螺，有做不完的小事情，晾上鞋子，又要接水烧水，还去冰箱里给她拿柚子茶泡着喝，忙忙碌碌，又别有章法。
林鸳鸳趁他开冰箱的间隙，伸长了脖子偷看，很失望地发现冰箱里也异常有秩序。她这才发现顾垵是个管理能力很强的男人，周遭的一切都在他控制之下，连她这个不速之客也被好好安顿着，不自觉就跟着他的节奏行事。
顾垵把热乎乎的柚子茶放在她跟前，催促道：“喝了就去洗澡。”
林鸳鸳刚喝一口，差点被呛到：“什么？”
“洗澡啊。”顾垵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不冷？”
“不冷。”林鸳鸳嘴硬着，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黏黏糊糊，她觉得后颈处一阵阵泛痒，但不管怎么说，莫名其妙在一个男同事家里洗澡，实在是太诡异了。
“不洗澡怎么睡觉？”顾垵很费解，警告道：“不洗干净我是不会让你上我的床的。”
林鸳鸳手一抖，杯子差点砸地上，她脸蛋涨成猪肝色，警觉地往后缩了缩：“你想干嘛？”
顾垵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嘲笑她：“你脑子里都是什么浆糊？我说的是，你睡床，我睡沙发。”
林鸳鸳有些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我看起来很像坏人？”顾垵差点被气笑，危险地眯起眼睛：“我要是坏人，你在进我家的那一刻就完蛋了，还能坐着喝我泡的茶？”稍顿一下，他又补了句：“我还给你洗鞋子，你鞋子有多脏你自己知道吗，一冲都是泥浆。”
林鸳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确实，顾垵收留了她，就是她的大恩人，况且她还有一箩筐的问题要问他，便顺从地接过他递来的衣服，进了浴室。
同是独居男子，顾垵的卫生间比陆逸的还干净，简直就是样板间，镜子擦得干干净净没有水渍，更让林鸳鸳感动地是，他家的马桶都是这么洁白，这么崭新，虽然是第一次来，但几乎给了她天堂般的如厕体验。
林鸳鸳有个怪癖，就是她真的很在意一个男人家里厕所的卫生情况，这几乎可以暴露这个人内在的真实。在外装几个小时容易，回到家，在这个逼仄安全的小空间里，人更加容易卸下面具展露自我，包括身上根深蒂固的小习惯。
她以前接触过几个男孩子，追她的时候无一不是人模狗样，风度翩翩，但家里的厕所脏得离奇，烟头和黄渍让林鸳鸳恨不得下一秒就狂奔出去，能体面地走完分手流程全靠她不忍心伤害人的柔软性格。
之所以跟陆逸谈的最久，也正是因为，他那套小公寓的卫生间算是比较干净了。陆逸是个很好面子的人，连厕所这种地方都要摆上 ins 风的装饰，和香味高级的洗手液，以及一个带灯的化妆镜，无处不显露刻意，但起码是卫生的。
不过这都不能跟顾垵家的厕所比，林鸳鸳冲澡的时候还在想，顾垵这么洁癖一个人，怎么受得了帮她洗这么脏的鞋子。
顾垵当然不知道，在短短的十分钟里，他的卫生间已经帮他赚足了分数，等林鸳鸳吹干了头发，穿着他的大卫衣出来的时候，她的态度已经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得相当柔和了。
“我帮你清理过地板了。”还没等他问，林鸳鸳抢先开口：“东西我也帮你摆回去了，原封不动。”
“那个无所谓，你先来吃吧。”
他从厨房端出来两碗小馄饨，一碗给自己，一碗放在对面，示意林鸳鸳过来坐。
林鸳鸳一愣：“我吃过了。”
“那就当陪我吃，”顾垵说：“我肚子还饿着呢。”
林鸳鸳听话地走过去坐好，发现旁边椅子上放了只巨大的玩具小熊，她捏了捏熊脸，笑他：“没看出来你还挺少女的，喜欢毛绒玩具。”
顾垵低头呼噜噜吃着碗里的馄饨，头都没抬：“这是用来陪我吃饭的。”
“嗯？你胆子这么小吗？”
“是啊，没人坐对面，我感觉不自在。”
林鸳鸳指了指自己：“所以我现在就是这只熊的替身咯？”
顾垵放下勺子，一手撑着脑袋，朝她意义不明地笑：“你比它高级点，你会说话。”
怎么听也不像是夸人的，林鸳鸳锤了熊几下泄愤，扭头催他：“赶紧吃，吃完交代问题。”
“你好凶哦。”
顾垵装出一副柔弱的样子，和她开着玩笑，显然是想拖延时间，但这次林鸳鸳不打算让他全权掌控事件发展的节奏，她用稍显强势的口吻逼问：“说吧，你怎么认识季燃的？”
“准确地说，我是先认识的顾方歧，”顾垵脸上的表情出奇平静：“他是我哥哥。”
林鸳鸳愣住了，久久语塞。
她当然知道顾方歧，季燃的男朋友，她们乐队的经纪人，他和季燃死于同一场车祸。
林鸳鸳第一次见到季燃还是在大学，迎新会的时候，她躲在角落发呆，一双涂着黑色指甲油的手，捏着一张传单伸到她眼前，把她吓了一跳，抬头就看到一个极其漂亮的女生，头发染成扎眼的粉红色，嘴唇涂得黑黢黢，却掩盖不了精致出挑的五官。
“哈喽，学妹，要不要来我们音乐社看看，我们缺一个鼓手哦。”
她身上有好闻的香水味，眼神明亮而大胆，笑得极其真诚，林鸳鸳不敢相信她会特意走过来邀请自己，这对她，一个毫不起眼的大一新生来说，是种无上的殊荣，毕竟，这可是季燃。
一个学校总有个那么几个女生，是从入学开始就享受到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的，在大家都唯唯诺诺的菜鸟新生阶段，季燃就已经表现得很另类了，除了出众的美貌，高挑的个头和天生的性感身材，她的穿衣风格也很出格。
她从来不避讳显示自己的身材优势，尽情享受裸露，低胸和吊带是标配，劣质低俗的渔网袜在她身上也变得像某个名牌单品，而且季燃总是画很浓的妆，大烟熏和夸张的假睫毛，即使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老师都能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她。
“太惨了，我根本没法逃课。”
季燃笑着跟林鸳鸳诉苦，她有时会慷慨地把化妆品分给林鸳鸳，因为知道这个被自己捡进社团，临时充当鼓手的小学妹，平日里是以怎样一种崇拜又热切的目光追随着自己。
没错，林鸳鸳以前真的很喜欢季燃，而且是越来越喜欢，甚至到最后有些变味。
林鸳鸳觉得自己爱上了她。

季燃
在认识季燃之前，林鸳鸳所有的反叛行为都在脑子里进行，因为身边没有一个具象化的存在，能让她投射一下自己的梦。
她身边的朋友都是廖青精挑细选过的，不是循规蹈矩的教师子女，就是刻苦勤奋的小镇女孩，这些朋友有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无趣。她们只对书本上的考试重点感兴趣，下了课相约去谁家做题，彼此之间既是友人，又是对手。
林鸳鸳当时还小，但她已经会从书店淘一些晦涩的音乐杂志看了，指着上面化大浓妆的朋克乐队主唱，跟朋友说这个人好酷。
“……你是不是眼睛出问题了，”朋友一本正经回复她：“你还不如喜欢我们班长。”
林鸳鸳当时的班长是个个头高挑，满脸青春痘的男孩子，他走路总是有些驼背，平时不苟言笑，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成天端着，但只要一考试，第一名毫无悬念总是他。
学生时代成绩就是最夺目的奢侈品，尽管班长的青春痘大有燎原之势，长到脸上都快长不下了，仍然有胆大包天的女同学给他递情书。
当然林鸳鸳不在此列，她仿佛从小被人拔了情根，对谈恋爱毫无兴趣，所以也不太注意男女大防，更不知道避嫌。有一次她做值日生，一个人在教室里擦黑板，班长坐在位置上埋头刷题，林鸳鸳摆课桌椅的时候路过，发现他校服领特别脏，皱巴巴的一团，窝在后颈处。
她想都没想，走过去帮他把领子捉出来，还小心翼翼地翻好，班长满脸通红瞪她，林鸳鸳毫无自觉，体贴地叮嘱他记得经常洗校服，班长代表了一个班级的形象，脏兮兮的太寒碜了。
“而且我最讨厌男生衣服脏。”
林鸳鸳强调着，隔天就发现班长直接买了套新校服，雪白的衣领在微风中飘扬着，像一只白鸽。林鸳鸳见此非常满意，对班长的配合赞不绝口，她一直以为两个人是纯洁的革命友谊，是为提高班级平均分出力的战友，直到高中最后一个暑假，班长把她堵在操场的篮球架下面，深情款款地告白，并自作主张夺走了她的初吻。
林鸳鸳对那个吻毫无印象，可能因为来的太突然，结束的又太快，她只感觉被一团陌生的汗味咬了一口，连嘴唇上的温度都没来得及体悟，班长就羞涩地跑开了。
林鸳鸳当然也没答应做他女朋友，朋友们都很纳闷：“你不是喜欢他吗？”
“谁说我喜欢他？”
“你不喜欢他你跟他走那么近？”
林鸳鸳费解：“走得近一定是喜欢吗，我又不想了解他，连基本的好奇心都没有，这肯定不是喜欢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她又用同样的理由拒绝了几个示好的男生，其中有个长得还挺帅，他被拒绝之后破大防，抓着头发绝望地逼问：“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林鸳鸳用力思考了几秒，给出答案：“我不知道。”
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一度怀疑自己是不是压根没有爱人的功能，每每听其他女生聊起心动男孩，她们脸上的羞怯和憧憬如此真切，眼睛里闪着光，整个人被注入了新的活力，林鸳鸳好羡慕，她一直期待有一天，她也能体会这种情感。
不过她没想到，这种无限逼近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爱的情绪，会在一个女孩子身上体会到。
在林鸳鸳眼里，季燃简直是从她日日夜夜的幻想中跳出来的人，她身上神奇地汇聚了所有她向往的元素，勇敢无畏，热情善良，永远只做她想做的事情，从不顾及旁人的视线。
而且，作为一个话题性这么强的美女，季燃没有一点高傲，她偶尔会来找林鸳鸳玩，给她带校外的零食。有一天下课，林鸳鸳跟着几个室友从教学楼回宿舍，路上正巧碰上了季燃，她张扬的眼妆吓到了身边的同学，室友拉着她想绕开走，没想到季燃主动迎上来，主动跟她打招呼。
“下课啦，今天穿得很可爱哦。”
她笑眯眯地摸摸林鸳鸳的脑袋，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小妹妹，林鸳鸳不好意思地笑笑，等季燃一走，室友们呼啦一声围上来，无不惊奇。
“天！鸳鸳，你跟季燃很熟吗？”
“还，还行吧？”林鸳鸳摸了摸鼻尖，大家又发出惊呼，争抢着问她季燃私底下人怎么样，脸上带着羡慕，林鸳鸳小小的虚荣心被满足了，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爽。
“她人挺好的，经常送我化妆品，还有 livehouse 的门票。”林鸳鸳不介意分享她和季燃的点滴。
“我听说她在校外交了个年纪很大的男朋友，是真的吗？”室友小声问：“我听说，她在给人当小三。”
“不可能，她不是那种人！”
林鸳鸳毅然决然反驳，她很少会为别人的事情这么激动，但只要涉及到她的女神季燃，她心里就催生出一种使命，一定要在别人面前维护她。
林鸳鸳为了能早日跟上乐队的进度，没日没夜练习，一有时间就泡在社团教室里打鼓，成绩也出现了波动，成绩单寄到家里，她没来得及拦下，被廖青看见了，果不其然迎来了一场腥风血雨。
廖青骂人一向是难听的，她对自己教育子女的水准过于自信，一度迷信不骂不成材，林鸳鸳每次被辱骂心里都跟刀割一样，鲜血淋淋，廖青从来看不到她的优点，不管是人前人后，她总是在数落她，林鸳鸳的成长之路可谓是荆棘遍布。
但自从认识了季燃，她发现自己变得不一样了，她开始无意识模仿季燃的一举一动，她的穿衣风格，她的化妆她的谈吐，每次被廖青劈头盖脸骂的时候，她都要在心里问自己，如果是季燃她会怎么想，她不会自怨自艾，自卑又自责，她只会满不在乎地听过笑过，又抬头做自己，林鸳鸳用这招度过了学生时代的至暗时刻。
一度她也担心过，自己的模仿行为会不会给季燃造成困扰，毕竟女生之间最忌讳学人精。然而季燃又是不一样的，她好像一下子就能读懂她的想法，给与了前所未有的包容，甚至还会主动送衣服给她。
“你穿一定比我穿更好看。”
季燃有一双笑眼，她的朱唇一张一合，吐出的话这么真诚，林鸳鸳感激涕零，对她的崇拜与日俱增。她发现生平第一次，她对一个人爆发了这么强的好奇心，她甚至耻于承认自己有多想知道季燃平时的一举一动，她关注她每个社交平台账号，保存她每一张照片，特别是自拍，然后学习着相同的构图和风格。
在这追随的过程中，林鸳鸳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快乐，她像找到了人生的新目标，每天起床睁开眼，日子都是崭新的一天，她活得比以前更积极了，不再对生活毫无知觉，她开始留意身边每个小细节，有时候花坛里一株新开的花，都能让她开心一整天。
但林鸳鸳模模糊糊也知道，这种充实的来源还是季燃，她将自己生活的意义和这个她理想成为的女孩子紧紧绑在一起，这实际上是个十分危险的行为。
在大二升大三的暑假，林鸳鸳的水平终于得到了季燃的认可，她正式介绍她进入了小乐队。
这个乐队一共四个人，季燃是主唱，吉他手是一个长头发的铁 T，唯一的男生是贝斯手，季燃的发小。林鸳鸳跟着他们排练，一开始也担心合不上，拖他们后腿，但大家看在季燃的面子上，都对她非常耐心，林鸳鸳为了回报这份宽容，练习得更起劲了。
她们有时会在校园音乐节上演出，或者在学校附近的酒吧，做一些小的商演，拿到的钱扣掉场地费还剩一半，季燃特别封了个大红包递给她：“来，发工资了。”
林鸳鸳激动地眼眶湿润，颤颤巍巍接过来，怯生生数钱的样子惹得大家开怀大笑，那是她记忆里最愉快的一个暑假。
到了大四，林鸳鸳要应付论文，要准备考试和求职，一边还要兼顾乐队，变得分身乏术，花在追随季燃身上的时间也变少了，不过她也隐隐听说，季燃延毕了，考试成绩太差，根本没办法毕业，林鸳鸳好几次想问问她，打算怎么办，就这样没事吗？
但季燃还是和以前一样，对所有困境都满不在乎，当时她眼里只有唯一的焦点，就是她的男朋友顾方歧。
顾方歧是个小音乐公司的经纪人，经常蹲守在小场子发掘有潜力的新鲜乐队，季燃带着他们第一次去地下公社演出的时候，台上抓着麦嘶吼的女孩一下子抓住了他的全部视线。
他借着签约的由头和季燃走的很近，成熟的男人有的是办法讨小女孩欢心，而且顾方歧不是一般的老男人，他懂音乐，有品味，还有钱，季燃很快就被他的魅力征服了，那种老练的事故是大学男生们身上没有的，而也就是那个时候起，季燃开始变了。
她仿佛一夕之间散尽了身上的光环，变得敏感多疑，嫉妒心超强，每天话题就是围绕着顾方歧，还要拉着林鸳鸳听她啰嗦讲了八百遍的爱情故事。林鸳鸳迷茫了，她感觉到理想和现实之间出现了一道东非大裂谷，恋爱中的季燃没那么酷，也没那么无所畏惧了。
顾方歧有时忙于工作不理她，她就开始大吵大闹，逼着他来学校送花哄她，然后当着全校同学的面挽着他的手，跟他上了他的兰博基尼。
林鸳鸳不明白，明明是这么酷的女生，怎么谈了恋爱也变得这么幼稚，时不时情绪失控，可见恋爱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

爱确实会让人变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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