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被我的话惹恼了似的,江时镜的表情忽然变得阴鸷。
「我通敌?你以为我想?这都是萧郁逼的!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就这么维护他?」
说完,又忽然软下语气,祈求似的道:
「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宋黎,我已经回不了头了,我们回到从前好不好……」
他如今这副模样,我只觉得好笑。
「为了我,所以我和苏绛被贼匪捉住时,你故意不救我?」
「所以上一世,我和你的妾室被俘,你放弃我?」
江时镜的表情,在我一声声的质问中,越来越僵。
我却视而不见,死死望着他的眼睛。
「江时镜,我问你,当年,我在杏花林中落马,当真是你接住我的吗?」
他闻言,猛地一怔。
明明方才只是微僵的脸色,此刻「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瞪大眼睛,表情颓然,半晌,才喃喃道:「你知道了……」
他这副模样,我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20
我一直以为,当年我在杏花林坠马,是江时镜救的我。
那年我十一岁。
因我爹未兑现承诺陪我放纸鸢,便赌气,独自骑马去了城郊的杏花林。
那一次出城,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原本想躲起来,让我爹能放下战事,心中也紧张我一回。
但不想,到了杏花林,马却被蜜蜂蜇了,受了惊。
那时候我力气小,缰绳根本拉不住。
被甩出去的那一刻,我以为我要死了。
可我没死。
慌乱中,有个人飞身上前抱住了我,一连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堪堪停下。
身后有人垫着,我的身上没受什么伤。
但翻滚的时候,头还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短暂失去意识。
我醒的时候,已经在那人背上了。
大约是头上被磕的那一下伤了筋脉,我的眼前一片黑暗。
虽然看不见,但我却能感觉到,背我的人身量并不高,应当是年纪同我差不多大的少年。
少年很沉默,路上一直一言不发。
而我因为害怕,一直哭闹,也无心其他。
只隐约记得,碰到少年的右肩时,摸到一片濡湿,也听见他隐忍的抽气声。
我猜,他是因为救我受了伤。
但无论我怎么问,他都不发一言。
那一日,他将我放在宋府大门口,便悄然离去,连姓名都不曾留下。
我以为,我再也寻不到救我的恩人。
但一年后,我却偶然瞧见江时镜肩头的伤疤。
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认错人。
因为我问过江时镜,他并未否认。
他不否认,我才纵容自己动情,纵容自己沦陷的。
没想到,从一开始就错了。
21
此时,江时镜的面上,是我从未见过的慌乱。
他的声音沙哑,似乎是在解释。
「宋黎,对不起,一开始,我想过否认。可我那时候对你动心,存着私欲。等回神的时候,已经晚了。
「你知道吗?每次看你望着我,你眼中的炽热和深情,总能提醒我,你喜欢的是别人。
「你越是表现出喜欢我,我就越感觉痛苦。偶尔我也想,如果我像你这样,心里装了别人,你会不会像我一样……」
可我却半分不想听了。
这一次,我半分没有卸力。
藏在袖中的匕首,稳稳插入了他的胸口。
他的话未说完,猛地一怔,口中忽然涌出一大口鲜血。
直到倒地前,仍在喃喃着:「我是真的后悔了,那条长生阶,我也求过的……」
我附在他耳边,轻声道:
「江时镜,我也后悔了,后悔自己心仪过你。」
说完,不再看他。
捡起掉在地上的长枪,毅然踏进战场。
22
我没有打过仗。
两世以来,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杀人,还是被困匪寨中那次。
但这一次,和上一次的情形不一样。
那一次,我满心只有绝望害怕。
可此时此刻,我只想快些击退羌军,去萧郁那里。
我以为,以我这点三脚猫的功夫,应该撑不到走去他身边。
但没想到,援军来得很快。
就在我下场迎敌的时候,苏绛和六皇子便带着调任凉州军的诏书和援军来了。
这场仗,赢得没有任何悬念。
不消一个时辰,羌军便被击溃,被迫退了兵。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我踉跄着跑到萧郁身边。
直到感觉到鼻尖的温热,确认他还活着,才终于放下一直悬着的心。
萧郁伤得很重,除了肩头的窟窿,他背后还有一道长长的,从肩胛延伸至腰腹的伤。
我学过医,从前江时镜战场负伤,也多是由我照料。
因此,熬药喂药、处理起伤口来,也算得上得心应手。
饶是这样,褪下他衣裳的瞬间,还没忍住,心中狠狠一紧。
不仅因为那一道,从左肩划到右腹的伤。
还因为,他满背的伤疤中,腰腹处那一块完整无瑕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