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光三十年,皇上驾崩。
李承稷即位,建元景初,我顺理成章成了皇后。
拿到凤印那一刻,我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云湄和林氏都封了妃,我有些讶异,我以为云湄会一跃成为贵妃呢。
父亲一直蠢蠢欲动,我让他不要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青州还有一个瑞王在虎视眈眈呢。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了,一转眼泓璟已经三岁了。
我父亲在前朝愈发狂悖了,朝廷几乎是他的一言堂。
他与李承稷意见总是相左,李承稷每每憋一肚子气,偏生我父亲手握兵权。
我从不过问前朝之事,免得惹祸上身。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些人去争就好了。
李承稷受了气自是要发泄,他宠幸了许多歌姬,渐渐沉溺其中,云湄也受了冷落。
近日天气潮湿,他的旧伤有复发之兆,再加上体内余毒未清,身上有溃烂之兆,他愈发暴躁。
我早在怀孕之时便开始在李承稷的茶水中下一种药,长久服用会导致生育能力丧失,症状是身上会出现小小的溃烂,状似擦伤,我每次只下一点点,防止被发现。
那年秋狩我看到了他后颈处的擦伤状伤痕时我便知道奏效了。
我的泓璟只能是他唯一的子嗣。
李承稷还寻了许多道士,命他们炼制仙丹,追求长生不死之术。
唉,过于荒唐了。
“皇上与大人今日又在朝堂上吵起来了,皇上还......”听澜与我说的时候,我正在修剪一瓶月季。
那瓶月季开的极好,粉嫩的花瓣娇艳欲滴。
“还怎么了?”我漫不经心的问。
听澜顿了一下,说道:“皇上扬言要杀了大人,大人礼都没行便离开了。”
“嘶。”月季虽好,但茎上有刺这一点却是不尽如人意。
李承稷也是气昏了头,竟惹得我父亲准备提前动手。
还不到时间呢,我的泓璟才三岁。
我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冷:“不听话的刺还是拔了吧。”
一朵开的极好的月季被剪了下来,再娇艳又如何。
“替我准备一身常服和帷帽,我要与父亲在青桑台见面,不要让其他人知道。”我一边吩咐着听澜一边从匣子里拿出一支紫鸢花簪子,这是母亲留与我的遗物,我轻轻的抚了抚,插到了发髻上。
我到青桑台时,父亲已经坐于茶桌前,我恍惚了一瞬,他鬓间不知何时已经生了白发。
相顾无言,我缓缓地为他斟了一杯茶,他盯着窗外的槐树:“这棵树还是元光十年时我与你母亲一起手植的,现在已经长这么大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那棵槐树,翠绿茂盛,枝桠弯弯折折的蔓延了半个院子。
“风有些大了,父亲,关一下窗吧。”我轻轻的开口道。
他站起身来,走到了窗口。
我取下了紫鸢花簪子,一点粉末落到他的杯中,转眼消失不见。
父亲转过身看见了我手中的簪子,带着怀念的开口:“从前,你母亲最喜欢这支簪子。”
我并未接他的话,而是说了一句:“茶要凉了,我许久未泡了,您尝尝。”
父亲看着我,眼中似是有一道泪光闪过,我疑心是看错了。
他停顿了一会儿,随后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随后开口说道:“青鸾啊,你与你母亲越来越像了,你母亲紧张的时候也是这样绞着手指。”
“你不配提我母亲!”我像是被点燃的油一样。
“当初分明是你亲手掐死了我母亲,七岁那年我亲眼看见的,但是你对外宣称她是病死的。”我满含恨意的看着父亲,声音嘶哑。
年仅七岁的我趴在门缝,看着嘴里说着胡话的父亲掐着母亲的脖子,平常美丽典雅的母亲在地上挣扎,她看见了我,她用口型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青鸾,不要看,母亲没事。”
她到死都在安慰我,直到母亲被粗’长的铁钉封在棺材里那一刻,年幼的我才意识到母亲再也回不来了。
“青鸾,为父很欣慰你能有这份狠心,以后的路就该你自己走了。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就是你母亲,今日我便下去向她赎罪了。”父亲的嘴里不断涌出鲜血,断断续续的说。
他笑着慢慢的倒在了桌子上,若不看唇边的鲜血,他像是睡着了一般。
我枯坐了片刻,起身走了出去。
听澜连忙上前搀着我,担忧道:“娘娘......”
我摸了摸脸颊,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了,看着绿意盎然的槐树,我哽咽着开口:“听澜,你看,起风了。”
到底是为了给母亲报仇,还是为了夺权,我已经分不清了。
亲情与权力,我早就分不清了。
9
回去之后我病了几天。
泓璟总是担忧的摸着我的额头。
父亲的死引起了轩然大波,没有人会怀疑到我的头上。
李承稷前几日扬言要杀了我父亲,现在又沉溺酒色和仙道。
瑞王在青州打着“除昏君,清朝堂”的名号,反了。
北边的云州和幽州已经被攻下了,若是瑞王冲破了颐陵关,京城失守最多不到十日。
李承稷气急攻心,大骂瑞王逆贼后猛地喷出了两口鲜血,昏迷不醒。
国不可一日无君,泓璟是李承稷唯一的血脉。
外祖领着众大臣来昭阳宫请我带着三岁的泓璟垂帘听政时,我的病刚好,正在院子里抱着泓璟玩。
景初三年,我正式垂帘听政。
青州到京城可是一段遥远的路程,现在瑞王在离颐陵关50里外的文州,计算一下他们现在还有粮草从青州运输,断了粮草就好打了。
我命镇守东北的表兄率轻骑精兵断了瑞王的粮草,外祖父主动请缨挂帅出征。
两个月后,瑞王兵败自尽。
彼时我正在批奏章,听澜从外边进来:“娘娘,云妃娘娘求见。”
我握着狼毫的笔顿了顿,一滴浓墨洇透了纸张。
“叫她进来吧。”我点头道。
云湄还是美貌依旧,纵是眉间有化不开的郁色,也没有损耗半分妍丽。
她福了福身,恭敬地给我请安,端庄大方。
我思及往日的云湄,活泼外向,会娇娇的挽着我,现在的她端庄大方,再不见往日的娇俏。
“阿姐,他要死了。你知道吗?是我亲手给他下了药,后来他才会状若疯癫的寻/欢作乐。”云湄轻轻的开口。
我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为什么?”
我一直以为是李承稷攒的气太多了,没想到是云湄下了药。
云湄浅浅笑了一下,眼眶却红了:“阿姐,他登基那日我便偷听虑舟到他与心腹的对话,他要杀了你,然后立我为后。他哪里是为了我呀,是因为你的贤名早已盖过了他,他一直是一个心胸狭隘的人。”
我怔怔的看着云湄。
她继续开口道:“一开始我是很憎恨你抢了太子妃之位,后来我想清楚了,天家的事哪是我们两个闺阁女子能左右的。你知道的,阿姐,我不坏的呀。我每日都换了他给你下过药的饭菜,我知道只要他活着一日,你便多一分危险,所以我给他下了药。”
“我自小便与你最亲近,我没有办法看着我最亲的阿姐去死。而且,我知道你想要帝位,我会帮你扫清最后的障碍。”云湄说到此处已经泣不成声。
我呆呆地坐着,不知道云湄何时离开的,只记得她明媚的对我笑了笑,然后说:“我要走了,阿姐。”
许久之后,傍晚时火烧云铺满整个天空。
鸣鞭了,李承稷驾崩了。
我知道了云湄要为我扫清什么障碍了。
橙色的光照在花瓶中的蔷薇上,蔷薇有些蔫了。
我听见听澜说:“云妃娘娘也殁了。”
我没有妹妹了,不会再有人娇娇的叫我“阿姐”了。
从此,在这深宫中便真的只剩我一人了,我看着枯萎的蔷薇,失声痛哭。
我用了三年的时间整治朝堂,以雷霆手段压下了所有反对声音,正式称帝。
坐在龙椅上那一刻我只觉得冰冷刺骨,明明得到了自己想要得东西了,却并不十分开心。
我突然想起了十三岁那年与云湄一起在长清湖畔放风筝,说来云湄已经走了三年了。
人就是贪心,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我牵着泓璟的手走在长长的宫道上,这四方的青砖不知困住了多少人。
我今年不过二十六岁,为何已经觉得浑身疲累了。
罢了,日子还长呢,只一天天去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