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连夜把我扔到山里。
我命大,没死。
隔壁村的孤儿把我带了回家。
村里的人得知后,纷纷摇头。
两个小娃娃,如何能活命?
我七岁的时候,我妈生了一个弟弟。
我本就不得他们的喜欢,从此地位一落千丈。
姐姐比我年长五岁,她懂得看父母脸色,家务全揽在自己身上。
我也学她,结果碗摔了几个,院子里的鸡被我赶出去后就没再回来过。
我爸拿着荆条把我往死里打了一顿,那天夜里,我发起高烧,卧床不起近半月。
我妈怕我过了病气给弟弟,便让我爸找村里的赤脚医生,救不救,就是一句话的事。
我爸骂骂咧咧地把我放到板车上,刚出门不久就碰到了一个老道士。
老道士一看,惊骇地指着我,「这娃的命不好啊,这可是大凶之人!」
我爸一听,连忙问缘由。
老道士仔细上前看我,最后得出一个结论:
「这娃活不了多久了,大凶之人死在家里,可是要给家里带来灾难的。」
老道士走后,我爸推着我越走越偏,竟是村民平时山上砍柴的那条路。
我问他:「爸,我们上山去做什么呀?」
我爸没说话,脚下的动作更快了。
上了山,他把我抱下板车,连同被褥吃食放到树下。
我恐惧地去抓他的衣服,「爸,我不要在这里,我害怕!」
他掰开我的手,咬着牙说:「你要死就死远点,别死在家里害了你弟弟。」
我爸说完就跑了,推着板车跑得飞快,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黑夜里的山有风,有动物的叫声,隐约听到旁边的草丛有动静,我哭得撕心裂肺。
姐姐说山里有怪兽,还会吃人。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掉的时候,草丛里走出一个高挑瘦弱的人。
他蹲在我的面前打量我。
我记得他。
他是隔壁村的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姐姐说他这样的人,以后长大了就是社会的败类。
可他却朝我伸手,「你爸不要你了,要不要跟我回家?」
2
周野比我年长六岁,他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叫二丫。」
周野静默片刻,「平安,以后你就叫周平安。」
周野的家里四处漏风,屋顶漏水。
说是家,其实就是一个古时候建造的驿站,我们称之为凉亭。
周野把我带回家后,每天去山上摘草药,回来捣鼓一阵,然后煮给我喝。
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说什么都不肯喝。
周野凶我,「你要是不喝,我把你扔回山上!」
我哽住,眼泪却掉得更凶了。
和着眼泪的草药我喝了半个月,竟然神奇地好了起来。
周野不让我到处跑,只让我好好待着。
他每天早上天亮就出门,中午回来,会给我带吃的。
但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吃东西,每次问他,他都说他吃过了。
我愈发地在家待不住,整天上蹿下跳,按捺不住一颗想撒野的心。
周野被我闹得没辙,答应等天气不那么热了再带我上街。
我没去过街上,爸妈嫌我麻烦看不住,从不带我去。
街上所有的东西对我来说都是新奇的,我左看看,右摸摸。
周野牵得我很紧,生怕一松手我就跑了。
正对路边的小玩意儿感兴趣的时候,有人喊我。
「二丫?」
我一回头,就看到我妈抱着弟弟,震惊地看着我。
看到她,被遗弃在山间野林的恐惧瞬间上来,我躲到周野的身后,紧紧地攥着他的衣摆。
周野带着我跑了。
一口气跑回家,我们差点虚脱。
周野没歇一会儿,抹了一把脸,起身往外走,「好好待着,不许乱跑。」
我缩在稻草堆里等周野。
但是周野到了晚上也没有回来。
凉亭四处漏风,我用稻草把自己盖了起来,不发出一点声音。
不知道过了多久,稻草被掀开。
周野看到我先是一愣,而后冷着脸说:「哭什么?」
他不说还好,一说,我又嚎啕大哭。
他无措地看着我,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哭够了,我扯他的衣服抹了一把脸,扬起下巴看他,「我没哭。」
周野没说什么,塞给我一个小包裹。
「快吃,吃了赶紧睡。」
包裹里有两个白面馒头!
我狼吞虎咽吃掉一个,正准备吃第二个的时候,忽然听到他的肚子在叫。
我想也没想把馒头塞给他,「你吃。」
周野板着脸,「让你吃你就吃。」
我把馒头往他怀里一塞,卷着破破烂烂的被子躺下。
周野没吃,第二天把馒头给我当早餐。
我说什么也不肯吃。
周野没办法,只好跟我一人一半分了馒头。
从那以后,只要周野给我吃的,我都会跟他分一半。
3
我十岁那年,周野十六岁。
他身材高挑结实,可以去镇上做体力活赚点钱。
我在村里帮大婶们做点家务,挣一口饭吃。
那天,花大婶给了我两个鸡蛋,我没舍得吃,揣在兜里留着晚上跟周野分享。
可我没等到周野。
我消失了三年的父母来了。
他们看我的眼神一个比一个凶狠。
我爸目光阴沉,「我就知道你弟弟生病不是没有原因的,原来是因为你还活着!」
我跟周野相处的几年学会了看脸色,我知道他不是来接我回家的,所以我拔腿就跑。
我妈在身后大喊:「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
我才十岁,哪里跑得过两个成年人?
我被我爸抓住了。
他一巴掌甩到我脸上,拖着我往回走,骂骂咧咧地。
我听懂了。
他说我是个扫把星,只要我活着,家里永远都少不了灾难。
所以,他要我死。
我又想到了那个晚上的山林,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抓着他的手腕咬了下去。
再松口时,他的手腕血肉模糊。
我又挨了一巴掌。
力道之大,我被甩出几米远,摔在泥巴地里。
我爬起来就跑。
凉亭里有一把刀,是周野砍柴的刀。
我抱着一起死的决心,朝放刀的位置狂奔。
还没靠近凉亭,我远远地看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周野回来了。
他提着刀把我护在身后,像极了奶奶家门口贴的门神。
他冷着脸朝我爸怒吼:「你干什么!」
周野比我爸还高,常年干体力活的小伙子结实又强壮,气势上来了,也能震慑住成年人。
我爸不敢靠近,离得远远地继续骂,什么难听骂什么。
骂得不堪入耳的时候,我抢了周野手里的刀冲过去,「你再骂一句,我砍了你!」
我不知道那个时候自己有多不孝,只知道,那天赶不走他们,我就得死。
人被逼无路的时候最可怕,我疯狂地挥刀,试图赶走他们。
他们也惜命,指着周野骂了几句就跑了。
等他们跑得不见人影了,我才发现自己浑身抖得不像话。
周野过来拿走我手里的镰刀,笨拙地扯着衣摆给我擦脸。
「跑都跑了,你哭什么!」
我抱住他,把头埋在他的怀里。
他没推开我,等我哭够了,他才牵着我往回走:「回去收拾东西,我们走。」
「去哪里?」
「新家。」
4
镇上的老板让周野过去替他看仓库,给他收拾了一间小屋子。
这是我五年来,第一次住在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周野天亮出去拉货送货,傍晚回来,偶尔会带我出门。
他无意中发现我喜欢往学校凑,便每天把我送到学校旁边,叮嘱我别乱跑,他下工了来接我。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在学校听墙角的事被老师发现。
老师问我为什么不去上学。
我支支吾吾地好久说不出个所以然。
老师又问我住哪里,要跟我的家长聊聊。
那次之后,我没再去过学校。
我不敢跟周野提这件事,每天跟他一起出门,然后到处溜达,等到他快下工的时候再回到学校附近,跟他一起回家。
那天,我又被老师拦下了。
她非要跟我回家,我说什么都不让。
谁知周野去而复返,碰巧看到了这一幕,以为是我闯祸了,上来就道歉。
老师皱着眉头对他说:「你妹妹都这么大了还不上学,你爸妈是怎么想的呢?」
周野沉默片刻,说:「她没有爸妈。」
老师先是震惊,随后放软了语气,告诉他我有学习的天赋,有条件就要送我去上学。
周野答应了,同时,我们也遇到了一个巨大的难题:
学费。
周野一声不吭地在门口坐了一夜,第二天让我待在家,他出去了一整天,天黑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