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着那枚虎符,和萧景策一同入宫觐见天子。
他端坐高位,目光冰冷地打量我,半晌,嗤笑一声:
「萧景策,如果朕没看错的话,这个你所谓的,平阳军的新将领,似乎是你新娶的夫人。」
萧景策平静道:「是。」
天子一拍桌面,震怒道:
「你莫不是失心疯了?你母亲那般的奇女子,千百年来能出一个已是难得,你还指望随便找一个人能与她相提并论?」
「能否相提并论,还请陛下一观。」
萧景策将我带到了演武场。
在我一一展示过骑射、剑术与刀法后,皇上的眼神终于变了。
却不像是喜悦,更像是某种自认身居高位的人,在看到异军突起的下位者后,产生的忌惮与厌憎。
「即便武艺高强,也并不代表她就有将才,能够行军打仗。」
萧景策撩起衣摆,直直跪了下去:
「微臣愿荐臣妻一试,若此行不能在三月之内彻底将北羌人赶出楚国,微臣愿交出虎符,将平阳军彻底交由陛下吩咐之人统领。」
「微臣也,甘愿领罪受罚。」
沉默片刻,天子淡淡道:
「朕准了。只是唯恐她一介女子,眼界有限,不能周全,朕会下旨,再安排一名副将随军。」
这个随军的副将,便是卫云朗。
显然他并不觉得我能胜任此位,不然卫云朗不会一脸懒得隐藏的威胁之意。
出京前一日,他甚至专程上门,嘲讽地说:
「姚清嘉,莫非你以为行军打仗,是有几分蛮力便可以做到的事?平阳王也是愚蠢至极,竟想着让你一个女人统率大军,还不如痛快地将虎符交予我……」
我懒得听他废话,猛地向前两步,在卫云朗还未反应过来时,就抽出他腰间的佩剑,抵在他颈间。
「早就想给你一刀了,捏捏扭扭,小气阴毒,你这种玩意儿也配瞧不起女人?」
他失了脸面,神色瞬间变得铁青:「姚清嘉!分明是你从前一直痴恋我!」
「瞎了些日子,后来治好了,不行吗?」
我挥剑斩落他一缕头发,利落地扔回剑鞘,「还有,记得以后叫我姚将军,卫副将。」
出行前,宫中又下来了一道旨意,命姚家放我小娘自由之身,玄羽专程上门,将人接到了平阳王府。
她红着眼圈,不放心地瞧着我:「清嘉,刀剑无眼……」
「富贵险中求。」
我握着她冰凉的手,安抚道,
「娘亲不必担心,我此行建功立业,必将为你求一道封诰命的圣旨。」
第二日临行,萧景策难得换了身骑装,系了披风。
他提着缰绳,利落地翻身上马,又抬眼冲我笑了笑:「这么些年未再碰过骑术,所幸并未生疏。」
这一日,京城落雪,他装扮利落,墨发高束,瞧过去万分英气从容,我几乎能从这道身影中,窥见几分他从前的惊才绝艳。
若非君心多疑,若非那场奇毒致使他缠绵病榻,萧景策才该是如今京城青年才俊中,最出众的那一位。
城门外,大雪落得愈发纷扬。
我抿了抿唇,看着萧景策:「你回去吧。」
「回哪里去?我自然要与夫人同去北疆。」
萧景策眨了眨眼睛,
「平阳王府有玄羽带人镇守,我虽不能上阵杀敌,但这些年来读了这么多兵书,总能给夫人做个军师。」
「可边疆苦寒,此行凶险,你的身体……」
他轻笑一声,打断了我忧心之言:「有夫人在一日,便能护我一日周全,不是吗?」
15
深冬时节,我与萧景策一路快马加鞭,抵达北疆。
起先,即便有虎符在手,平阳军也并不服我。
我当着他们的面,徒手劈碎了一块重逾数百斤的巨石,才算勉强镇住了他们。
回到房中,萧景策便微微侧过头,冲我笑了:
「原来从前在京城时,清嘉一直在藏锋,可算是对我留足了情面。」
我抿了抿唇,忽地探出身,揪住萧景策衣襟,吻住他。
辗转反复,他被我亲得情动不已,连眼尾都泛起一抹红。
「夫人……」
他眸光幽深地望着我,那双山泉般清澈又冷静的眼睛里,渐渐有火焰燃起,「夫人,别撩拨我,我受不住。」
我闭上眼睛,将下巴抵在他肩窝,轻声道:「萧景策,谢谢你。」
从前在姚家,我一直过着万分不适的日子。
不只是姚清婉,嫡母也很会对付我。
她说姚家一向勤俭,既然我力气大,府中的柴火便都交给我来劈。
这对我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桩,因而她发觉为难不到,便又寻些旁的法子。
比如数九寒天,命我跳入湖中为她捞回掉落的手帕;比如在做给我的衣裙中,细细密密缝一排牛毛细针;比如用我小娘的安危逼迫我,替酷爱配置毒药的姚清婉试药。
似乎女子身在闺阁,嫁人后又困在后宅,连眼界都被消磨至不可见的地步。
那并非我想过的日子,因此在京中时总是千般不适,每一刻都有万重枷锁束缚,举步维艰。
如今,到了北疆,总算天大地大,再无拘束。
三日后,我带领平阳军与北羌人在半月关外一战。
平阳军本就是上一任平阳王带出的一支奇兵,又因这些年来镇守边关,被北疆凛冽的风雪磨砺出一股锐利的森寒。
我提着一柄长刀,一马当先,连挑北羌三名大将,初战大捷。
虽然胜了,卫云朗的脸色却十分难看。
我越得军心,他日后想要接管平阳军就越困难。
萧景策听了我说的话,挑了挑眉:「夫人不必担心,如今战事吃紧,他暂时不敢耍什么手段。」
他熟读兵书,于兵法一道的理解上要远胜于我,于是我与萧景策形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我领军征战,他布局谋划。
不足两月,便收回五座北疆城池,捷报频频传回京城,连带着卫云朗的神情,也一日比一日阴沉。
他引以为傲的天才少年的光环,在我面前被悉数浇灭。
年关将至时,北羌人已退至草原交界处的断风关。
我与萧景策的第一个新年,便是在北疆度过的。
除夕夜,他温了酒,笑笑地举杯祝我:「将军天生就该建功立业,万古流芳。」
这两个月的战场拼杀磨砺下来,我身上染了血气,比起在京城时束手束脚的模样,何止肆意了百倍。
目光掠过萧景策执酒杯的手,指节修长,分外漂亮,许是因着喝了酒的缘故,他清俊出尘的脸上多了几分血色。
我覆住他的手,就着这个姿势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笑了一下:「军师亦是。」
夜深时分,我在简陋屏风后沐浴,不知不觉倚着浴桶边缘睡了过去,直到一股轻柔的力道落在我发间,将我自梦中唤醒。
我哑着嗓子,懒洋洋地问:「咦……萧军师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萧景策撩动我湿漉漉的头发,笑意轻浅又勾人,低声道:「自然是来为将军侍寝。」
那温热的指尖沿我脖颈一路往下,没入水面涟漪,又点起燎原烈焰。
北疆落雪的除夕夜里,我与萧景策房中盛开了第一个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