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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君莫离的话后，陆景元的身影竟然摇晃了一下，像是不能承受似的。
陆景元看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的苏慕雪，几乎有些不敢相信。
那个跟在他身边十年，受过无数次伤，为他完成过无数任务，辅佐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这个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位置，都依旧毫发无损的女人，如今竟毫无生气的躺在这里。
多讽刺啊，苏慕雪能凭借一己之力在几十人的围攻之下突出重围，却死在了陆景元这道以血换血的命令之下。
陆景元目眦欲裂，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有些僵硬的扭过头，看向君莫离：“君莫离，你不是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吗？为何你救不了苏慕雪！”
君莫离的脸上也是一脸痛色，“回禀王爷，以血换血，本就是和阎王爷抢人，刚刚紧急关头下，我只能救下一人。”
“更何况，以血换血之术一旦开始，就是在用一个人的命续另一个人的命。就算两人都侥幸得救，慕雪余生也再不能恢复往日康健。”
“王爷，你我都明白，对慕雪来说，与其让她终日缠绵病榻，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所以我在危急关头才救了苏紫雪小姐。”
陆景元的脸上已没了血色。
他一开始不是不知道以血换血这个法子的凶险，但陆景元想着，君莫离乃当世神医，苏慕雪常年练武的身子更是不比寻常人，因此，这场以血换血的成功率会大大提升。
最主要的是，陆景元以为苏紫雪的伤乃是苏慕雪所伤，所以他认为，既是苏慕雪欠下的债，她便该偿还。
可……他方才才知道，这件事从头到尾就和苏慕雪无关，分明她才是受害的那一个。
原来，苏慕雪什么都知道。
那她为何不问，为何不逃，又为何要生生受了那一剑，为何甘愿背上护主不力的罪名？
分明以她的身手，躲开那杀手的一剑何其容易。
陆景元说不出话来，君莫离的声音却再次响起：“王爷，以血换血之术开始之前，我曾问过慕雪，可还有什么话要我带给主子，慕雪只说了一句。”
“她说了什么……”陆景元的声音都在颤抖。
“慕雪说，这些年跟在主子身边，她无怨，亦无悔。”
苏慕雪分明知道事情的真相，分明知道以血换血的下场，可她依旧说她无怨无悔。
陆景元上前几步，坐在苏慕雪的床边，颤抖着右手抚了抚苏慕雪苍白如纸的脸，“她还说了什么？”
君莫离的语气似有不忍，“王爷，以血换血之术开始之前，我曾问过慕雪，如果她和苏紫雪小姐之中我只能救一人，她会如何抉择。我本以为，慕雪和苏紫雪小姐非亲非故，慕雪定会选择保下自己的性命，谁知她却让我救苏紫雪小姐。”

闻言，陆景元的心头又是一窒。

“慕雪虽未说原因，但我猜测，慕雪多半是怕苏紫雪小姐去世后，王爷您会伤心。”
“王爷，请恕在下多言，慕雪她……对王爷的确是用情至深。”
陆景元不由得一愣。
用情至深……？苏慕雪对他竟有情吗？他从来不知。
陆景元本以为，苏慕雪只是他最得力最听话的下属，只是他最趁手的一把刀。
摄政王麾下的暗卫，常年戴着面具，游走于黑暗之中，鲜少以真面目使人。
因此陆景元常常忘了，苏慕雪她其实也只是个半大的少女，她也会有少女怀春的时刻。
陆景元原本还在不解，为何苏慕雪明知那是苏紫雪给她设下的陷阱，明知苏紫雪中毒都是她咎由自取，却依旧那样听他的命令。
如今得君莫离点破，陆景元方才明白，苏慕雪之所以如此义无反顾的听他的话，只是因为她对他用情至深。
她想为他排忧解难，她不忍他黯然神伤。
陆景元看向苏慕雪毫无生气的脸，竟意外觉得自己心痛难忍。
不过是死了一个暗卫，他为何要心痛？
陆景元移开了目光，从地上捡起一枚黑色的丹药，哑声问道：“这是何物？”
君莫离哀戚道：“此乃镇痛调血的冷香丸，能缓解以血换血时的巨痛，关键时刻或许能救慕雪一命。我本是想减轻慕雪在手术时的痛苦，保存她的一线生机，谁知……她竟没有服下。”
陆景元心中一痛，随即指尖微微用力，那黑色弹丸顷刻间便化为了黑色粉末。
是了，他最是了解苏慕雪的秉性，如果要让她余生缠绵病榻，她宁愿痛痛快快的奔赴黄泉。
陆景元将视线移到了不远处放着苏紫雪的床榻上，床榻上那张与苏慕雪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上，此时面色红润，与此刻面色惨白的苏慕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陆景元哑声问道：“紫雪她……如何了？”
君莫离回复道：“以血换血之术虽有些波折，但所幸很成功，苏紫雪小姐身上的毒素已尽数清除，想必昏睡几日后便能醒来。”
陆景元淡淡的点了点头，仿佛得知苏紫雪安然无恙的消息也并没有多高兴，仿佛当时那个得知苏紫雪中毒后焦急万分的人不是他。
沉默良久后，陆景元站起了身，淡淡道：“君莫离，这几日，你替本王好好照顾紫雪吧，待她醒了我再来看她。”
“至于慕雪……你将她葬在王府后山上吧，待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那里会开满她最喜欢的海棠花。”
闻言，君莫离的神色微变，随即他朝陆景元行了个礼，遵命道：“是。”
陆景元负手离去，踏着满院的海棠花瓣，君莫离第一次从他身上看见了一丝落寞的情绪。
直到陆景元的身影消失在王府中，君莫离才收回了眼神，转身向里间而去。
他抱起了床榻上毫无生息的苏慕雪，飞快朝后山而去。
简单的下葬不需要合乎什么礼制，因此不过两个时辰，君莫离便将苏慕雪安葬完毕。
苏慕雪这一生很苦，她无亲朋好友，树敌无数，甚至这些年来还替陆景元背负了满身血腥。
对她而言，摄政王府便是她的家。
因此，死后能葬在摄政王府后山处的海棠树下，对于苏慕雪来说亦或是最好的结局。
君莫离为她立了块石碑，可他思索半晌，终究还是未能提下一字。
他看着那无字碑良久，终究还是转身离去了，未在那石碑上刻下一字。
君莫离不忍回头，心中思绪万千。
慕雪，希望你莫要怪我……
再度回到王府偏院的时候，面色红润的苏紫雪依旧安然无恙的躺在床榻之上。
刚刚经历了那样大型的手术，此时房间内的血腥气太重。
君莫离便将昏睡中的苏紫雪拦腰抱起，送回了她原本的别院中。
苏紫雪深受陆景元宠爱，因此她住的也是摄政王府内最好的一处别院，就连床榻上也铺的是上好的绸被。
君莫离唤来了苏紫雪的贴身婢女小桃，吩咐道：“小桃，你替你家小姐净个身，换身衣裳，切记不要让她手腕上的伤口沾水。你家小姐如今体虚，想必还要昏睡上三五日，我现在去给她熬药。”
小桃从君莫离手中接过苏紫雪，郑重的点了点头，“奴婢记下了。”
小桃替苏紫雪净了身，又替她更换了新的里衣和中衣，这才将苏紫雪扶回了床榻上躺好。
她打来了一盆清水，用干净的毛巾替苏紫雪擦脸的时候，不禁有些疑惑，“咦，怎么感觉我家小姐病了一场后，竟比先前还貌美了几分。定是君神医救治时，给我家小姐吃了什么排毒养颜的灵丹妙药。”
小桃是个十四五六的小姑娘，作为贴身侍女跟在苏紫雪身边已经好几个年头了。
平日里苏紫雪虽骄纵，有时候对她态度也不算太好，但她依旧十分忠心为主。
这次苏紫雪因中毒而命悬一线，小桃急坏了，但因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她也不敢去打扰陆景元和君莫离，只得在别院内干着急。
此前见君莫离带着苏紫雪回来了，还带来了她安然无恙的消息，小桃这才放下心来。
……
陆景元出了王府别院后，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他感觉心中烦闷不已，可他却说不清道不明这其中缘由。
分明，他只把苏慕雪当做一把趁手的刀而已，怎么会因为她的死而伤怀？
她是他磨得最快又最好的一把刀，是他最得力的武器，这些年来为他完成了太多太多重中之重的任务。
或许是因为苏慕雪是他亲手教导又亲手养大的缘故，陆景元对她总是格外信任，一旦有什么重要任务，必定会交给苏慕雪去完成。
就连其他暗卫月月都要服下以示忠心的毒药，他都特赦苏慕雪可以不用服用。
起先，陆景元告诉一众暗卫，苏慕雪无需服毒只因她是最优秀的暗卫，是摄政王麾下的暗卫之首，因此才能得了此等特赦。
许是怕其他暗卫因此妒忌，陆景元甚至还放言说，他日若其他暗卫坐上了暗卫首领的位置，便也可以得到不用服毒表忠心的赦令。
奈何苏慕雪之于武学，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才，摄政王麾下暗卫无数，竟无一人能出其右。
因此，这道赦令便成了苏慕雪的专属。
此前，陆景元一直以为，他之所以给苏慕雪这道赦令，只是念在她是女子的份上，他于心不忍看她每到月圆之夜受毒药折磨，而她又的确天赋异禀。
又因着她是自己亲手培养的，绝不会有二心，陆景元才给了她这赦令。
最重要的是，她有一张和苏紫雪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
可事到如今，陆景元发现自己好像并不是因为如此，才对苏慕雪网开一面。
陆景元当年救下落难至王府的苏慕雪时，的确是因为他和苏紫雪有七八分相似的那张脸。
因为陆景元很疑惑，这世上怎么会有两个长得如此相像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