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辞礼:「你知道你在哪里吗?」
我:「家里。」
邵辞礼:「你在家?」
我:「怎么他一直在叫,为什么,为什么一直都这样哦?」
邵辞礼:「什么一直都这样?」
我:「我,我那时候说,哦。」
邵辞礼:「哦什么?怎么了?」
我:「还是什么,诶,十年就到了。」
我:「十一国庆节,国庆节为什么不放假?」
邵辞礼:「……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我知道。」
邵辞礼:「嗯?我是谁?」
我:「兔子。」
「……」
后面,跟着医生的报告:
患者具有初步接受信息的能力,但逻辑崩塌。
思维过于活跃,无法正常处理信息。
从「十年」跳度到「国庆节」,将对话人身着白衣联想到白色皮毛的「兔子」。
初步诊断为双向情感障碍。
有精神分裂倾向。
……
这就是邵辞礼接回我时,我的精神状态。
我大概快沦落成一个疯子了。
只有他不嫌弃我。
那时,他的事业其实刚开始有气色,将将能达到和我爸抗衡的状态。
他忙得要在公司中轮转,还要照顾我。
我总是缠着他。
其实蛮可怕的吧,我那时是个疯子啊。
可是,他偏能在我应激时镇定自若地给我理好衣服,然后当着所有人怪异的目光哄我。
后来,我的情况就好一些了。
我开始恢复记忆,变得冷静。
而恢复记忆带给我的——
就是永无止境的抑郁。
那时,我跟邵辞礼结婚了。
是有一天我发疯哭闹着要跟他结婚,他就答应了。
真带我去了民政局领结婚证。
挺草率的,而且那时候身边的人都觉得他为了一个疯子不值得。
而且,说实话,我真的不是很乖。
我对别人属于蛮冷静的,对他,却总是控制不住发脾气。
有可能是……他总是容忍我吧。
我精神状态一直不好。
医生诊断是重度抑郁。
后来,我跟邵辞礼说,我要做 MECT 治疗。
MECT 治疗又叫多参数监测改良抽搐治疗,是利用脉冲电刺激促进脑部代谢重新达到平衡状态的一种疗法。
在抑郁症等精神疾病上都有显著疗效。
代价是,刺激大脑后,很容易使患者的记忆力下降。
我仍旧记得那天,我跟邵辞礼说我要做 MECT 后,他对我的苦笑。
他苦笑着问我:
「你就这么舍得把我忘记啊。」
「……」
看,我又要抛弃他抛弃一次了。
可是,他依旧为我联系了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医生。
后来,我参加了这项治疗。
住了三个月院,做了十二次。
对以往的记忆确实会有所下降,很多事情我开始记不太清了。
甚至开始想象莫须有的东西填补我的空缺。
比如,觉得我和我爸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比如,想象出我和邵辞礼曾在高中有一段美好的恋爱。
比如,彻底忘记自己恶心的身世。
这个疗法带给我的好处,就是我开始活得比较轻松。
坏处是……一旦发现身边事和我的记忆不一样,我就会发疯。(这是后来邵辞礼告诉我的。)
我的记忆是零碎的,所有人都得按我想象中来。
比如,我想象中邵辞礼是个坏蛋,他就得扮成坏蛋。(虽然我感觉他也乐在其中。)
而且,我的时间观也出现了问题。
比如我以为我才 25 岁,事实上,我已经 32 岁了。
比如,我国早已废除立即执行死刑的政策,我爸之所以最近才执行,就是因为各项审核才完毕。
邵辞礼已经收购我爸的公司很久了。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在一个即将崩坏的丝线上运转。
直到我后妈的到来。
她又让我回想起了一切。
好不容易建起的云上阁楼,土崩瓦解。
15
就像是一把把刀子,又重新凌迟在我的身上。
那些疼痛的回忆是如此真实。
真实到我几近疯魔,坐在座椅上时,我不自觉地泪流满面。
这样,反倒引得面前的女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啊,难过吗?难过就对了。」
「凭什么就只有我遭受这样的折磨?你这个小畜生也要遭受!」
「我也活得很苦啊!自己的丈夫居然和女儿生下一个孩子,还瞒了我这么久?!」
「我的痛苦不比你少!但是凭什么你不用承受呢?」
黑色的光影落在我面前,女人念叨着手舞足蹈。
捆着我的麻绳怎么也松不开,我剧烈地挣扎,
可突然间女人不笑了,转而掏出一把无比尖利的小刀,抵在我的脖子上。
因为,有人来了。
邵辞礼是逆着光的,所以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可他知不知道他的领带乱了,差点背到身后?
「你别再靠近了。」
女人抱住我,把刀牢牢地贴在我的脖颈上。
邵辞礼缓缓举起了手。
「你想要什么?」
他的声音还算平静,好像他的出现,就自带一股安抚我的力量。
「我都告诉你不要再靠近了!」
女人立马变得激动起来,拿刀指着他挥舞。
「你,你……」
「你拿个什么锁把自己给锁住!!别过来!」
我突然发现,女人好像比想象中更害怕邵辞礼。
邵辞礼垂下眼,环顾四周。
「这里可没什么锁链……」
「要不这样……」
邵辞礼从怀里掏出一个明晃晃的东西,
我和女人皆是一惊。
下一秒,他就已经举起刀,
然后将自己的手掌狠狠地钉在了一旁的木桌子上。
鲜血顺着褐色的木桌淌下。
他愣是眉毛都没松一下。
反倒是女人惊声尖叫了起来。
邵辞礼叹了口气,将自己完好的另一只手抬起来。
「好了,我动不了了,现在我们可以谈判了吗?」
「……」
我甚至能感受到女人握着刀柄的手在抖。
很明显。
这场谈判,更疯的人,占据了上风。
更疯的人是邵辞礼。
女人的底气已然没有往日充足。
「我要你将陆和忠保释出来。」
陆和忠就是我爸,算起来的话,今天应该是他执行死刑的日子。
怪不得,女人要选择在今天绑我。
可是,她不应该恨透陆和忠了吗?
很明显,邵辞礼有跟我一样的疑问。
「陆和忠?他今天就要执行死刑了。」
「我跟他可不一样,我又不是什么法外狂徒。」
这么一说,女人反而更激动了。
「那你就违法一下啊!把陆和忠给救出来!我就把你老婆给放了!」
救。
这个字很精妙。
这就说明女人不是想把陆和忠弄出来自己折磨,而是真的想还他一片自由。
这个男人,可是跟他女儿搞在一起的禽兽。
在一片哽咽中,女人轻声说。
「上次,我偷跑出去看他。」
「他告诉我,只要把他救出来,他就只听我的。」
「以后,就只爱我一人……」
「……」
我和邵辞礼都震惊了。
这什么顶级恋爱脑啊,我家里还有一个正常人吗?!
「不是!你知道陆和忠是什么畜生吗?」
「他根本就没爱过你,以后也不可能爱你,你在想什么呢?」
哪知道这句话,使她更加愤怒。
「你这只怪物!你有什么资格说我?」
「就算有人爱你又怎样?那也改变不了你是父亲和女儿生下来的丑陋事实?」
怪物。
好像这个词一旦说出来,总是能精准地刺痛我的神经。
我有些恍惚,就听见不远处邵辞礼的声音。
「她是不是怪物我都会爱她。」
「况且她不是,一直都不是。」
……?
女人嗤笑了一声,不以为意。
「哈?你在说什么……」
「我这次去省外,也是去专业的检测机构拿报告的。」
「陆和忠是死刑犯,拿到他 DNA 确实花了不少时间,然后我把他的 DNA 和从阮阮自杀的姐姐尸体上找到的 DNA 进行了对比。」
「结果表明……」
「他们两人并不存在父女关系。」
这句话,简直就如晴天霹雳,打在了我身旁的女人身上。
而靠着桌子的男人扬了扬眉。
「看样子,郑女士,你以前还蛮放荡的?」
「你的爱,真的撑得起你把陆和忠救出来吗?」
女人摇晃了一下,嘴里不停念叨着怎么会怎么会怎么会。
她突然激动,拿架着我脖子的刀乱晃。
也就在这么一瞬间……
一枚子弹精准地打在她右边的肩膀上。
她疼得叫喊,倒在地上。
端着枪的武警破门而入,团团将我们围住。
……
我盯着窗外逐渐亮起的彩色警灯。
乌拉乌拉的鸣笛好像划破了灰暗的世界。
是不是光明降临了呢?
可是那一整片残破的记忆,血迹斑斑,又再次扑向了我。
我跌跌撞撞地站起,走向那个刚刚还能站着,此时已经捂着手跪在地上的男人。
什么时候他的血,已经流了那么多呢。
我抱住了他。
他抬手,摸了摸我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