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在他们的僵持中,我爹服软了。
他答应我娘,把我送到道观出家。
我被送走的那天,还下着大雪。
我姨娘跟疯婆子一样,把家里所有的姨娘和来看笑话的人都打了一遍,从我那些尊贵的姐姐身上抢来好几件小袄子塞给我。
引得相府的人怒骂连连,啐她,说她是疯婆子。
有人嘀咕:「别跟她计较了,她也没几天好活了。」
她静静抓着马车,脸上是带着笑的。
「小五,这是姨娘能给你挣到最好的命,剩下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以后你就可以读书、写字,学你一切想学的东西了!」
4.
我小小年纪,被送出家门,到了陌生的地方。
那自是没日没夜地哭。
师父和师兄们围着我哄了好几天,我都哭得停不下来。
直到我的女师兄和莲拿出了一个鸡腿。
我的哭声一顿:「师姐,你为什么可以吃鸡腿?」
「笨,不叫师姐,男女都叫师兄」,和莲把鸡腿塞给我,「而且我们是可以吃荤的。」
瞬间,一群女师兄好像找到了哄我的门路。
「对啊对啊,当小道士很好的,可以吃肉,大了还可以嫁人。」
「这没什么,最重要的是,不想嫁也可以不嫁。」
「山上好玩的可多呢,明天师兄带你去攀梅。」
说到梅花,我又哭了:「我姨娘,我姨娘就是攀梅的时候撞到了人,才出事的。」
瞬间,一群师兄就把说错话的和叶师兄一顿围殴。
「哎!你看你!又惹她了!」
「好不容易哄得不哭了。」
和叶师兄咬了咬牙:「荆儿,你跟师兄说,你姨娘怎么了?」
我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姨娘,姨娘大约死了……」
和叶师兄把我掰正:「我去把你姨娘救下来,你可不要哭了。」
我惊得忘了哭:「可以吗?」
我爹那样可怕,大夫人那么凶,那些姨娘那么坏,可以救我娘吗?
和叶师兄陷入了沉思。
我一看,又哭了:「果然不行。」
和叶师兄狠了狠心:「你答应我,不哭了,以后都乖乖的,我这就去。」
我拼命忍住眼泪:「嗯!」
和莲师兄催促她:「脚程快些啊,你骑我那一匹千里驹去!」
在一群师兄的催促和骂声中,和叶师兄匆匆走了。
5.
才过了三天,和莲师兄便带我下山去见我姨娘。
人未见到,和叶师兄一脸愧疚地对我说:「荆儿,抱歉,我去得晚了。」
我马上又要吓哭了,以为姨娘已经死了。
结果和莲师兄把和叶师兄臭骂了一顿:「说话长不长脑子!」
她骑在马上,指着不远处的人群给我看。
「荆儿,你娘在那里。」
我伸长脖子瞧了过去,那是姜家人,我姨娘在他们中间,正要上船。
「我求了忠勇侯夫人,夫人把她接了出来,嘱咐带回家去好好养着。」
我后来才知道,神清观曾经盛极一时,诸位师兄也通晓卜算之法。
千金难换我师兄一言。
只是她们不轻易下山,也不轻易给人算命。
和叶师兄用一卦跟忠勇侯夫人换了人情。
姜氏已经送了其他女子入府来替她,我舅舅磕破了头才保住这门关系。
我姨娘害我爹折了颜面,他把我娘交给了其他姨娘,眼看是要慢慢折磨死。
我姨娘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瞎了。
她瞧不见我了……
和叶师兄小声对我说:「你娘让我带话给你,她回去了便都好了,让你不用担心。」
我想喊她一声,和莲师兄连忙捂住我的嘴。
和莲师兄道:「相府还不知这是你师兄的手段,你可不要嚷嚷出来了。」
师兄们都跟我说,等我大了就带我去见我娘。
对了,她们让我叫「娘」,以后都不用叫「姨娘」了。
6.
从此,我在道观每日读书学卦,一年便可排盘,三年便可相面,五年断卦从不出错。
十年之后,可观天象,开了天眼。
师父见我有天赋,便把我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我每日捧着书手不释卷,吵我的人变成了我那些师兄。
今日喊我看日出,明日唤我看云海。
「哎呀,你这个小书呆子,别天天捧着书,仔细看坏了眼睛!」
三次五次的,总有一两回被拖着去。
那一夜,我观到太阴星被天狗蚕食,另有天机星逐渐得令。
要知道,太阴主中宫皇后,天狗主奸人。
而天机,是国师。
第二天,道观中就来了一个通身珠翠,相貌威仪的老妇,听说是宫中的女官。
她求师父出山,师父不肯。
老妇泣不成声:「师父,您虽已是方外之人,可红尘中总还有牵挂啊!大小姐只有娘娘这一点血脉了,您不能看着她折在淤泥里啊……」
我听说过,师父出家之前是平原侯府的二小姐。
那位娘娘……应该是皇后娘娘?
我想到昨晚的星象,立刻推开门闯了进去。
「师父,我替您入宫吧!」
我那向来神色冷峻的师父面上终于出现了裂痕。
身后还有一大群跟我一起偷听的师兄,个个吓得要死。
谁知道师父却没有斥责我。
她只是问:「想好了?」
我拼命点头:「想好了!」
师父便对那老妇说:「这是我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和荆,你要照看好她。」
老妇连忙叩头:「是……」
谁知道我师父又补了一句:「出去以后也要乖,红烧肉,三天只许吃一次。」
老妇:「……」
我喜得给师父叩头:「师父放心,徒儿记住了!」
7.
我坐了宫里的马车下山。
那老妇叫鲁妈妈,是裴皇后身边的凤仪女官。
她上下打量我,一脸忧愁。
我知道,我年纪小、个头小,师兄们说我生得清魅妖娆,祸水的苗子,偏偏有一双清澈的眼眸。
哪里像个办事的人?
鲁妈妈试探问:「小师父,这些年下过山吗?」
我憨憨地看着她:「从未下过山。」
鲁妈妈肉眼可见的失望,咬咬牙,又问我:「观中生活可好?」
她是想着,如果在观里被磋磨过,也许能长些心性。
我说:「特别好,师兄们待我好极了,掐着点给我吃红烧肉。」
鲁妈妈傻眼了:「掐着点?」
我掰着手指头:「是啊,师父说三天一次,三天一到,师兄就掐着点送来了。」
说完,我还给她傻笑了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