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阴天,窗外光线昏暗。
郑舒阳眼里头的光好像也跟着暗淡了下去。
他脸上闪过一丝神伤:
「你一定要这样吗?」
「我们恋爱以来,一直很合拍,相处很愉快。」
「郑舒阳,」我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你谈恋爱吗?」
不是因为我扛不住家里的压力,也不是因为我不结婚就要受一些世俗的眼光。
如果我想,我可以单身一辈子。
我养得活自己,还能有余力帮助弱势群体,完全有底气选我自己想要的那种生活。
郑舒阳垂眸看我,满脸认真。
我说:「是因为,那天下暴雨,你递给了我一把伞。」
他笑了下,眼里掠过若有若无的笑意:「因为我善良?」
「但我不是对谁都这么好心的。」
我抿着唇,两只手搅在一起,又分开。
反反复复。
不是什么替身文学,我分得清郑舒阳和沈清砚。
只是在那个瞬间,我天真地以为,我可以放下了。
那天晚上,我耳机里放着《这世界那么多人》: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人群里 敞着一扇门/我迷朦的眼睛里长存/初见你蓝色清晨……」
这世界有那么多人,而我却偏偏遇见了沈清砚。
沈清砚之后,我又在差不多的境遇里,遇见了郑舒阳。
大雨天,狼狈的我,陌生人伸出的援手。
尽管二十六岁的我已经没有了十八岁的惶恐不安,但在那个瞬间,我还是觉得我的青春回头看了我一眼,在和我说:「往前走吧,别执着了。」
沉溺一段已经宣告结束的感情里,面对着一个再也不能相见的恋人,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二十五岁那年的我,告诉自己,这就是天意了。
之后的屡屡偶遇,更让我坚定了这一点。
郑舒阳表达好感的方式很礼貌,就像是破土而出的新芽,借着风的摇摆,不经意地试探你一下。
一旦我有所回避,新芽就会立刻缩回去。
我对他并不反感,反而觉得有点可爱。
笨拙而真诚。
我很容易被这样的人打动。
只是没想到,会到这样的地步。
身上似有千钧重,压得我快喘不过气来。
好希望一眨眼,还是那个雨夜,我没有接过那把伞。
或是我接过了那把伞,没有生出别的想法就好了。
我想了想,道:「不是。因为我和我的初恋,就是在这样类似的情况下遇到的。」
「所以……」我止住了话头,留下足够多的空白供他想象。
我话音落下的瞬间,郑舒阳的眼眶发红。
他移开目光,垂下视线,声音说不出的闷:「我知道了。」
他看起来有很多话想说,但他没有说。
相顾无言。
不知道过了多久,郑舒阳低头看着我,不知道在想什么。
「爱是如你所愿,而非如我所想。那,如你所愿。」
「我这边会和家里沟通好,叔叔阿姨那边我就不去了。」
郑舒阳走时,突然回头道:
「姜蕴年,我以后都不会这么真情实感地喜欢一个人了。」
他的眼里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门被合上,我看不见他的脸,却能听到他压抑但仍在发颤的嗓音:
「那,希望你过得好。」
生日快乐,郑舒阳。
我无声道。
生日蛋糕被我孤零零地放置在那儿,宣告着我这段感情的彻底终结。
我走到沈清砚身边,他呆呆地抬着头看我。
「沈清砚,你跟我走吧,我不结婚了。」
那天的歌曲,最后的部分这样唱道:
「这世界有那么个人/活在我 飞扬的青春/在泪水里浸湿过的长吻/常让我 想啊想出神。」
我的十八岁到二十五岁,全部都是他。
沈清砚没有回答我,我并不在意,在病床的一角坐下来。
想伸手把他拉起来,他却下意识地躲开了。
我的手落空。
沈清砚神色愧疚:
「我不是故意的。」
这间病房里的东西并不多,看得出没有人久住在这里。
我控制着语调,不至于显得那么急切。
「沈清砚,你还要这么缩着吗?」
「你给我站起来。」
他紧抿着唇,动作机械地站起来。
但还是很不自然,给我一种他随时会退回去的感觉。
我凝视着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变化。
「这些年,你去哪儿了?」
他有些难堪地转了头: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就当我们有缘无分,算了好不好?」
「郑舒阳很喜欢你,他会对你好。」
我嗤笑:
「我这么多年的感情,你说算了就算了?」
「你坦诚地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吗?」
什么有缘无分,我才不信。
我只知道,如果我想要,我一定会争取到底。
想方设法,尽我所能,去完成目标。
他转过脸,定定地看着我:
「有什么好说的,不喜欢你了。」
「很难理解吗?」
我看着他,忽地落下泪来:
「你又骗我。」
「可是沈清砚,这种话真的很伤害我。你就算骗我,你也不能说。」
「我一想到就会哭,我真的很难过。」
我抽咽着,眼泪兜不住了就用手背去擦。
真的很讨厌这种体质,每次一到关键时刻,就疯狂地流眼泪。
「别哭了。」
我充耳不闻,哭得更加厉害。
沈清砚呼吸沉重,紧接着,我被人捏住下巴,抬起脸。
他用手抹掉我的泪,几乎是比叹息还要轻的语气:「我没脸来见你。」
「年年,我染上了毒瘾。」
我吞咽了下,心脏乱跳,胸膛剧烈地起伏。
「你说什么?」
手上捏紧了手机,脑子里搅成一团,唯一清晰的念头是报警。
仿若是看穿了我的想法,沈清砚补充道:「执行任务的时候染上的,已经戒掉了。」
我猛地抬头看他:「所以,是因为这样才和我断了联系的吗?」
我十八岁的时候,沈清砚二十岁。
我二十一岁刚毕业时,他已经工作了两年。
我以为只是两年的光阴而已,却没想,中间其实隔着千山万水。
「那你跟我走吧。」
我十八岁就想和他共度余生,今年我二十八岁,我还是这样想。
爱具有溯及既往的效力,远超十年。
他笑着摇摇头,说:
「今天是我这些年最高兴的一天。但是,不要。」
「你知道你要面对的什么吗?一个毁容、满身疤痕,带出来别人都会议论你的男人。」
我歪着头看他,语气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我不在乎。」
「你不在的这些年,我成长了很多。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公司决断层有了我的一席之地,我也坚持在做慈善,有受到帮助的老人抓着我的手,和我说好人有好报。」
「其实我只想抱抱你。」
我所受的教育让我成为唯物主义者,可是我的爱让我甘愿相信轮回往生。
我做了那么多的好事,上天啊,请多多怜爱我的爱人吧。
可是上天没有怜爱他,怜爱他的,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