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头吹乐的几个小厮忙去将傅寒铮搀起来。
傅寒铮推开他们,撑着腿站起身来:“继续吹。”他拂去肩头白雪,没有再上马,而是徒步走在雪中。
如果忘记花轿中的姜北栀早已没了呼吸,他真的会以为今天是他们大喜之日。
沿着街道,一路行至太傅府,迎亲队停了下来,花轿缓缓落下,傅寒铮掀开轿帘,将姜北栀抱了下来。
邵太傅下了马车,看着傅寒铮小心翼翼的将姜北栀护在怀中,掩面而泣。
任他才觉姜北栀是个好孩子,任傅寒铮才觉心仪姜北栀,都已经太迟了。
厅中不知何时布置了一张铺了红绸的长桌,连同整个大厅都变成了喜堂。
姜北栀被置于长桌上,曾伺候过她的丫鬟红着眼将一朵红花簪子插入她的发间。
傅寒铮如同一个木偶一般站在一旁,呆滞的抚着姜北栀紧握的右手。
“让开——傅寒铮!把千叶还来!”一阵沙哑的哭腔突至厅外。
柳馥兰被李庆护着,捂着肚子疾步走进厅堂,方才满眼的白丧,此刻置身于喜堂,柳馥兰只觉讽刺。
她瞪着傅寒铮,失态的哭喊:“傅寒铮!你到底有没有心?千叶生前如何待你好你都视而不见,如今她战死了,你抢了她的遗体去又是何意?”
邵太傅看着柳馥兰挺着肚子,又想起之前她跪地苦苦哀求,不由愧疚起来:“程少夫人……”
“邵太傅莫要如此唤我,我受不起。”柳馥兰嗤笑一声,她心中有怨有恨。
程家为保江山,为护那些无用之臣,差点断了血脉,可在程家危难关头,无一人相助也罢还要被扣上通敌的嫌疑,让她如何不怨不恨。
“千叶乃我程家人,若邵太傅还念程家保国之功,还请归还千叶遗体。”
邵太傅踌躇着望向傅寒铮,就算他肯让姜北栀回程家,恐怕傅寒铮也不会同意。
“她是我妻子。”一直未说话的傅寒铮抬眸望向柳馥兰,他未休妻,他们也未和离,姜北栀生是他的人,死也是他的鬼。
柳馥兰漠视了傅寒铮眼中的哀伤和坚毅,她只道:“自她出征那日你们早已没有关系了。”
话毕,她从怀中拿出一张纸,竟是姜北栀亲手拟好的和离书。
“傅寒铮,千叶对你已心灰意冷,她死也不愿入你邵家的坟!”
李庆诧异的看着柳馥兰冷厉的双眸,二十多年来,除了在战场上,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愤慨。
傅寒铮一手紧握拳头,一手仍没有放开姜北栀:“皇上赐婚,岂是一纸和离书就能了断的。”
他曾无比怨恨皇上那道赐婚圣旨,怨恨强行将姜北栀塞给他,今天他竟然有些庆幸,因为那道圣旨,他可以留住姜北栀。
想到这儿,傅寒铮不禁自嘲起来,真是自恨寻芳到已迟,往年曾见未开时。
柳馥兰柳眉一蹙,手中的和离书被紧握成了一团,当初程毅为了姜北栀的幸福,出征前特地求皇上赐婚,未想今日却帮了傅寒铮。
邵太傅此时再无朝堂中的威严:“程少夫人,待一切事安排妥当,老夫会亲自登门谢罪。”
岂料柳馥兰扭头就走了,急匆匆的模样让李庆吓得不轻:“少夫人!你有孕在身,你慢些!”
柳馥兰站在太傅府外,瞪着门上的牌匾:“我进宫去见皇上。”
皇宫,御书房中。
皇上正为程家一事忧虑之时,太监传报程副将遗孀柳馥兰有事求见。
柳馥兰稳步走了进去,扶着腰倏然跪地:“皇上,民女此番逾越面圣只为一事,还请皇上看在程家护国之功上应允。”
“何事?”
柳馥兰将袖内的信呈上,声声恳切:“请皇上下旨,让姜北栀入程家祖墓,此乃千叶的遗愿。”
而御书房外,李庆双手摩挲着,紧张不已。
当初程毅请旨已战功赐婚,如今又要请旨让姜北栀回程家,皇上毕竟是天子,圣旨岂能随意听人几句就下了。
正当他在愈渐担忧中,柳馥兰被宫女搀扶着出来了。
“少夫人。”
“我们去接千叶。”
此时太傅府门口站了几十个百姓,甚至还有穿着粗布衣的。
“两位将军尸骨未寒,邵太傅倒办起喜事来了!”
“呸!忠将以死护国,这些朝臣就知道享福!”
“几月前邵家娶将军小姐还是用棺材接的,简直无德无心!”
一句句讽刺谩骂都被小厮传入邵太傅的耳内,他捂面哀叹,只觉无颜去面对府外的百姓和柳馥兰。
百姓虽不知程邵两家之事,但那日姜北栀身着嫁衣被棺材相迎是事实,他无法否认。
傅寒铮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站在姜北栀身边,足足看了她一个时辰。
“循儿……”邵太傅握住他的肩膀:“若不然,让千叶回家吧。”
他并非不认姜北栀为儿媳,而是此时的邵家已经配不上她了。
傅寒铮垂眸,握着姜北栀的手轻轻摩挲着:“这里便是她的家。”
邵太傅沉默了,他了解傅寒铮,此刻他心中一定是乱做了一团了……
一小厮突然急匆匆的跑来:“老爷,程少夫人她……”
他话还没说完,柳馥兰便手拿圣旨走了进来:“邵太傅,皇上有旨,姜北栀护国有功,如遗愿入程家祖墓。”
邵太傅一愣,却见李庆已打断将姜北栀抱起来了。
“滚开!”傅寒铮突然暴怒,将李庆的手掀开:“不准碰她!”
他将姜北栀半抱在怀,头埋在她的肩窝处,不愿让人看见此时满眼都是泪水的他。
怀中人的身体如同盔甲般冰冷,但傅寒铮却觉得只有抱着她才能感受到一丝暖意……
李庆乃习武之人,岂会在意他这点力气:“难不成邵府要抗旨不成?”他冷言嘲弄道,目中满是鄙夷。
“放手吧。”柳馥兰看着傅寒铮颤抖的双肩,语气虽愤却也带着可惜:“她用十二年的时间爱你,你从未肯给她一句回应。如今她走了,你现在顿悟更是多余了。”
傅寒铮呆住了,柳馥兰的话无疑戳到了他的痛处。
十二年,人的一生有几个十二年,而姜北栀唯一一个十二年给了他,他却将她这最为珍贵的十二年扔掉了,等他再想捡起来时,却已经不见了。
李庆趁着傅寒铮愣神之际,将姜北栀从他怀中抱走,与柳馥兰离开了太傅府。
傅寒铮依旧保持着抱着她的姿势,任邵太傅怎么喊都没有反应,猛然间,他起身将胸前的绣球扯落在地,疾步奔了出去。
“循儿!你去哪儿!?”
第十四章 你配不上
待傅寒铮跑至府门外时,柳馥兰和李庆早已带着姜北栀驾着马车走了,他骑上马,一刻也未停留奔向将军府。
奈何此时的将军府大门紧闭,好似是为了故意阻挡他一般,傅寒铮直直的站在府外,雪渐渐覆盖在他的头上肩上。
他好像听见了柳馥兰的哭声,好像也听见了棺盖挪动的声音,他抬起赤红的双目望向那一丈多高的府墙,紧握着双拳。
曾经姜北栀就是一次次的爬墙偷跑出去找他的,她的小手上总是有很多伤痕,但她每次都会笑嘻嘻的背到身后。
“吱——”的一声,府门突然开了,一披着墨色披风的男子缓缓走到傅寒铮面前。
“傅寒铮。”
傅寒铮眼光慢慢放在眼前之人脸上,看着他眉眼中的熟悉感,他蹙起了眉头:“陆北尘?”
他、姜北栀还有陆北尘三人儿时总在一处玩,只是没过几年陆北尘家中遭贬黜离开了京城。
傅寒铮不关心陆北尘何时回来的,他只在意为何他会从将军府中出来:“你为何在这儿?”
陆北尘眼中还带着泪,他无奈苦笑:“千叶为国战死,我自是来看她最后一眼。”
傅寒铮闻言,心更是一窒。
陆北尘对姜北栀与傅寒铮的事略知一二,他看着双目无甚神采的傅寒铮问道:“后悔了?”
傅寒铮不语,他后悔,但他说不出来,他也更不会对陆北尘说。
见他沉默,陆北尘冷然一笑:“千叶肯放下你上战场,除了迫不得已,或许也因为明白了你不会真心待她。”
傅寒铮眉目一拧,眼中的怒火几欲让他想出手。
而陆北尘丝毫不理会他的愤怒:“十二年了,她痴情十二年,换来这么结果根本就不值得。”
傅寒铮被他这句话如同一把刀扎在他的心上,他怒视着陆北尘:“我与她的事,你还是这么多嘴!”
从儿时开始,他们三人都是陆北尘护姜北栀,姜北栀护傅寒铮这种玩伴关系。
陆北尘曾对姜北栀说傅寒铮不会喜欢她,但姜北栀只是笑着摇摇头,傅寒铮也因为这点,对陆北尘总抱着一种莫名的厌烦。
以至于每次看见姜北栀与他走在一起,便会故意的不理姜北栀。
本来温和的陆北尘瞬时就怒了,他嘲笑道:“我至少从未将千叶的一片好心置于东流水中。”
“你从小便嫌弃她,她帮你搜寻名书,只因掺杂一本禁书你便骂她愚蠢,为你打架你却骂她粗俗鲁莽……傅寒铮,你把千叶的付出看的一文不值,而现在你的后悔也同样一文不值。”
“若我不曾走,我还是会劝她放弃你,因为你根本配不上她。”
“住口!”
傅寒铮额上青筋暴起,一拳将陆北尘打倒在地。他抓住陆北尘的衣襟,又是一拳砸在他脸上,暴怒的声音中竟带着慌乱:“我配不上,你就配得上吗?”
陆北尘嘴角滴着血线,看着失控的傅寒铮,眼中的讽刺更加明显。
“傅寒铮,你现在的模样不是你最看不起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