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头一紧,又一次打开手机将视频的详细信息调了出来。
视频的拍摄日期是张皓和我最后一次见面的 3 天前。
也就是说,这段视频是在我俩见面前就录好的,张皓并不是为了让我明白事情真相而刻意返回去拍摄的视频。
这很奇怪,在视频拍摄后他为什么没有在第一时间找我,非要等到 3 天后?在这 3 天里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明明有许多机会可以直接告诉我,究竟是什么让他选择在见到我时沉默不语?
夏天的夜有些微凉,我俩不约而同地看向黑洞洞的门口,内心突然泛起一阵恐惧。
那天晚上我断断续续做了好几个奇怪的梦。其中一个梦里,张浩站在旧杂物间的门前,他指了指我的手,我低头看到手中的诺基亚手机。
「是要这个吗?」我举起手机问他。
他不说话,只是盯着我笑。
再次醒来是在中午,猴子睡在一旁的沙发上像头死猪,我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起身坐在床上发呆。
老家拆迁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去那里了。
海市蜃楼的形成原理科学上已经解释得很通透。但真的存在用相机在特定角度才能看到的海市蜃楼吗?退一万步讲:就算是海市蜃楼,也应该对应着现世真实存在的建筑,视频中门别扭的姿态和颜色又明显不符合现世构造。
可如果那东西不是海市蜃楼,又会是什么?
我对这件事充满了巨大的好奇心,这份杀死猫的好奇心遮蔽了我的恐惧,让我忽略了张皓和他女儿失踪传递出的危险信号,忘记了事情的古怪程度或许不是我可以掌控的。
我叫醒猴子,决定和他一起去老家那边看看。
那时的我没有想到,正是这个看似普通的决定,成了推倒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张牌,那之后迅速垮塌的一切,都是因此而起。
又或许,当我决定探寻事情真相的那一刻,命运的齿轮便已悄悄开始转动。
如果能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我不会再去冒险,我会在那天晚上用一切办法留住去意已决的张皓。
可惜没有如果。
我们没有选择开车,乘地铁来到了记忆中的老地方。
老家被拆迁后改成了人民公园,我站在公园门口莫名地想起溥仪回故宫买票的段子,好在人民公园免费对人民开放,这一点我们倒是比溥仪强点。
「你确定他说的是这里?」猴子问道。
我点点头,其实在看到视频的那一刻我就懂了张皓的意思,视频所在的地方,就是老家杂物间的位置,只是物是人非,当年的东西早已被时间抹去痕迹,我俩站在人来人往的公园中不知所措。
好在还有视频,对照着视频里一晃而过的参照物,再加上 10 多年的生活经历的加持,总算是找到了大概位置。
当年杂物间的位置变成一片草地,我俩像神经病似的踩在草地上摆弄摄像头的位置。可能是我的表情过于沉重,一旁戴红袖章的大妈才没有选择第一时间一脚踹飞我。
我仿照着视频里张皓的样子调整着姿势,却始终不见相机中有海市蜃楼的画面出现,事实上,别说海市蜃楼了,连张皓视频里的白色噪点都没有。
一旁的大妈在等待中逐渐失去了耐心。
「小伙子,你俩看到禁止踩踏的标志没?」大妈终于忍不住开口,「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怎么回事,三天两头的有路不走踩草地。」
我有些尴尬,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
「之前也有人拿手机站这拍,你们拍什么呢?」大妈问道。
「有吗?长什么样?」许佩立刻问道。
「跟你俩身形差不多的一个小伙子,真不知道这有啥好拍的。」大妈嘴里嘟囔道。
猴子冲我使了个眼色,我马上意识到她说的人可能是张皓。
那座门几十年来没有移动过地方,如果张皓可以拍得到,我们没有理由拍不到它。唯一的解释是我俩忽略了什么东西,我又一次看向对面天空。
「是时间。」猴子的反应很快,「张皓的视频是在黄昏拍的。」
我打开视频,上面的时间显示拍摄为傍晚 7 点 10 分。
「怎么办?」我问他,现在是中午,离黄昏还有一些时间。
「等着呗,还能怎么办?」猴子说完往旁边的躺椅上一靠。
我的心情有些烦躁,并不能像他一般安静地靠在那里,于是开始找话聊。
「你和张皓是因为什么不说话的?」我问道,「那年暑假我和爸妈回老家,等我回来时你俩就不说话了。」
「一些无聊的小事。」猴子笑了笑,「小孩子嘛,总会因为一些琐事吵架,只是我俩性格实在太执拗,这才导致渐行渐远。」
我点点头,两个犟驴一样的人确实不容易相处。
「说起来也好笑,到底一开始是因为什么吵架我都忘得差不多了。」猴子挠挠头,「只记得跟他爸有关。」
「张皓他爸?」我问道。
猴子点点头:「好像是因为他爸的一个什么东西起了争执,然后就打起来了。」
「那可真够无聊的。」我吐槽道。
「小孩子就是这么无聊。」张皓笑道,突然像想到什么似的看向我,「你说圆圆是怎么消失的?」
「就是失踪了啊。」我有些不明所以。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是怎么失踪的。」猴子问道,「圆圆失踪那天有什么异常吗?」
「张皓说小孩出去玩......」我回忆着张皓告诉我的信息。
「圆圆走丢时有多大?」猴子比画道,「有十一二岁了吧?」
「十二岁。」我补充道。
「这么大的小孩应该不太容易被拐卖。」猴子思索着,「她对张皓说出去玩,说去哪里了吗?」
「说是要来我家玩。」我回忆道。
「去你家玩什么?」猴子反问道。
我一时语塞,是啊,到我家玩什么?
「圆圆为什么要到你家玩?你一个大男人家里既没有小孩又没有玩具,有什么好玩的?」猴子看着我。
「你的意思是张皓在说谎?」我疑惑道。
猴子点点头:「他知道小孩那天下午去了哪里,但又不想告诉别人。」
「为什么?」我有些困惑,「他不想找到女儿吗?」
「这其中恐怕另有蹊跷。」猴子说道。
我回想起那天张皓在门外发狂的样子,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不像是装出来的。
「如果他一开始就知道有海市蜃楼这种事呢?」猴子皱眉道。
我仔细思考他的话,不禁感到背后发凉。
「你说他在警察找不到人后开始找一些算命的先生。」猴子说道,「以我对他的了解,张皓不是一个会相信这些东西的人。」
「也许是病急乱投医呢?」我说道。
「我们都是直得不能再直的工科男。」猴子道,「如果一次两次的寻找还可以解释成病急乱投医,但总不至于因为这些东西耗尽家财。对你我来说,用这些钱多贴一些寻人启事都比寄托于算命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来得可靠。」
「可如果是你看到现在视频里的这些东西,你的唯物主义价值观会不会动摇?」我看向猴子。
「所以我才开始怀疑。」猴子皱眉,「他应该在之前就接触过这种超自然的事件。」
「所以才会让张皓的唯物主义价值观动摇,转而去相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我问道。
「我很好奇。」猴子抬头看着我,「他究竟在那片海市蜃楼里看到了什么东西?」
十、
我们躺在长椅上相顾无言,张皓不告诉我这些自然有他的道理,可以肯定的是,这件事非常危险,他不想让我冒险,但同时又想让我救他。
人是矛盾的生物,张皓不忍自己的发小落入危险,但对于生命的渴望还是让他不自觉地找到了我,为自己留下一线生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时候差不多了。」猴子看了一眼表说道。
「猴子,」我犹豫再三开口道,「我一个人去就好。」
「为什么?」猴子反问道。
「张皓去了没有回来,我不想你也这样。」我说道,「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妻子。」
「早离了。」
看着我惊讶的目光,猴子笑道:「你说说,咱俩有多少年没像现在这样坐一起好好聊过天了?」
「你知道的,我爸前些年高血压去世了。」猴子苦笑道,「工作后总觉得时间不够用,不够来看看亲人,不够用来和朋友叙旧,空闲的时间只想一个人待家里睡觉,结果一回头,亲人故去,老友也渐行渐远。」
面前是落日余晖,猴子打开手机切换成摄像模式。
「时候差不多了。」他起身拽住我的胳膊,「如果能把那小子救回来,我一定要给他一拳,顺便再问问这么多年了为什么不来找我。」
十一、
青铜门静静地飘浮在空中,散发出的压力像一座大山。
我和猴子同时咽了一下口水。
「怎么上去?」我问道。
「我怎么知道?」猴子紧张道,「这么高,我又不会飞。」
「似乎是比视频里低了一些。」我打开张皓的手机递给猴子。
「你看旁边的参照物。」我指着视频里的树,「视频里的门在树梢偏上的位置,而我们现在比视频里的时间晚大概半个小时,它已经沉到树梢下头了。」
「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下降?」猴子说道,「这他妈还是个电梯?」
「张皓知道海市蜃楼会沉下来,所以他才会说要去那里面看看。」我说道。
「那他是怎么进去的?」猴子问道,「总不能是直接走进去吧?」
「也许还真是这样。」我说道,「咱俩用手机照相机锁定建筑的位置,试试看能不能触碰到它。」
「这也太魔幻了。」猴子揉着太阳穴,「超出我的认知了。」
「一座只在视频里出现,一直不变位置的青铜门本身就是一种超自然的存在。」我的心里反而没有开始那么紧张了,说到底,最糟糕的情况无非就是个死,但如果能接触到这类奇异事件,也算没白活。
天色渐渐黑透,有一会儿我们在视频里甚至看不到门的样子,只能凭感觉知道它大概就在那里。
不久后路灯开了,借着昏黄的灯光,我俩这才发现那门离地面只有 1 米多高了。
这种眼前突兀地出现一个庞然大物的震撼感是无法形容的,虽然现实中看上去依旧空无一物,但摄像头里那个巍然耸立的淡青色「怪物」却在提醒着我们一切的真实性。
「走吧。」我拉起猴子想要向前,却发现自己腿抖得厉害,我看向猴子,发现他也在发抖。
「你让我缓缓。」猴子咬牙道。
我点点头,顺便平复自己的情绪。
因为害怕,手里的手机镜头一直在颤抖,画面中的建筑也在随着抖动扭曲。
「走吧。」猴子长舒一口气,用手扶着我拿手机的胳膊使画面稳定,这个姿势很搞笑,让我们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在跳交际舞的大老爷们儿,但这时候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艰难地迈出第一步,之后的路就好走了许多,我们大概一边注视着视频一边往前直走了两三分钟,青铜门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始终拉不近与它的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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