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动轮椅,走进了加护病房。
遮光窗帘静悄悄地闭合着。
舅妈看了我一眼,继续靠在窗边,给小芹织毛衣。
我来到小芹身边,握住她的手,说:「表姐,我来看你了。」
从前,表姐最疼我。
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是优先给我。
她是我可以豁出性命去保护的人。
所以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拒绝过舅妈的要求。
床旁的仪器滴滴作响,我感受着她指尖的温度,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想说点什么,可是似乎也没有什么新鲜事能说。
「时间到了,走吧。」
舅妈放下毛衣,不耐烦地催促。
即将抽手的那一刻,我突然愣住了。
「半个小时,别得寸进尺。」
我傻傻地抬头,盯着舅妈,「表姐她好像……动了……」
「动了?」
我咽了口唾沫,难以置信地回头盯住被她捏住的指尖,屏住了呼吸。
舅妈脸色一变,闪过狂喜,夺门而出,「医生,我女儿醒了!」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表姐。
一束光恰好落在她睫毛上,轻轻颤抖几下,小芹睁开了眼睛。
我激动得语无伦次,「小芹,你……我……」
小芹的视线缓缓落在我的脸上,一滴泪从她眼角滚下来。
她动了动干涩的嘴唇,似乎在说话。
我努力靠近,「你慢慢说……我听着……」
她嘴唇张张合合,说的是:「阿绚,对不起……」
后面,我被蜂拥而入的医生护士和舅妈挤到了后面。
我坐在轮椅上,呆呆地看着空白的墙壁。
小芹最后一句话回荡在脑海里。
她说:「是我爸爸开的车……」
三年了,我曾经无数次希望,那天是我代替所有人去死。
然而到头来,我竟然也是受害者。
从医院出来时,天上飘着毛毛雨。
我低着头,摁手机号码的时候,空了好几次,才给沈怀瑾打去电话。
简单的几声后,对面接起。
是许洛。
「……他在洗澡,有事可以跟我说。」
她语气骄矜,并不遮掩自己的得意。
似乎是为了印证自己的话,听筒那头传来哗哗的水声。
我沉默了一会儿,觉得其实这对她来说,是个好消息。
「许洛,我想跟他离婚了,麻烦你跟他说一声,我们约个时间。」
沈怀瑾占据了我前半生太多的记忆,从青春期肆无忌惮的喜欢,到成年后热烈的爱意,再到怀着愧疚之心,心甘情愿忍受折磨,似乎过了太久。
是时候离开了。
「不用啊,」她语气轻快,「你离不离婚,不会影响我在他心里的位置。」
「许洛,我们结婚时,没有财产公证。」
「什么意思?」
「就是说,沈怀瑾给予你的一切,我都可以合法追回。」
许洛一顿,冷笑,「你凭什么?一条摇尾乞怜的狗罢了。」
「就凭我是他的妻子,」我拨开湿漉漉的黑发,「哪怕他娶的是一条狗,也可以让你一无所有。」
「所以,请把我的意思转达给沈怀瑾,我和他顺利离婚,你的事情,我不追究。」
许洛直接挂掉了电话。
小芹很快出院了。
听说我要搬走,她说:「也挺好的。我爸这些年好赌,败光了家业,冤有头债有主,沈怀瑾想报复,就去找他。」
「我记得你之前想出国留学是吧?」
我叹了口气,「算了,太累。」
这些年,我所有的积蓄都用来给小芹治病。
其实,去一个新的地方,离开沈怀瑾的势力范围,找一份安稳的工作也不错。
「好,搬家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有些朋友能帮你搬搬行李。」
七零八碎的衣服鞋子小物件,装了两个行李箱,还留有部分空余。
剩下的东西,我不打算带走了。
之前小芹录下了一份语音,我发给了沈怀瑾。
不出意外,他会答应的。
和小芹朋友约的晚上六点。
五点半的时候,门敲响了。
我腿刚好,扶着墙壁慢慢走过去。
摁下门把手。
门打开一条缝,转眼,就有人挤进一只脚。
不是小芹的朋友,而是熟面孔。
沈怀瑾的合伙人,周扬。
曾经叫我脱衣服的那位。
「嫂子,好久不见。」
他逆着光,高大的身子投下令人窒息的阴影。
我猛地关门,却被他抬手挡住。
「他忙,所以我来跟你谈。」
「可是离婚需要本人亲自——」
他轻而易举地推开门,懒洋洋地松了领带,走进来。
我后退一步,撞到了餐桌上,一个趔趄,险些被绊倒。
他把合同拍在餐桌上,顺势撑在我两侧,刺鼻的烟草味袭来,令人作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