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的安静,像是从没来过一般。
看着桌上还热乎的饭盒,程守俨蹙着眉,眼神深沉难以捉摸。
苏夏初落寞回家,一进屋,外婆忙上前问:“咋样?守俨吃了吗?”
看着老人期盼的眼神,她强忍心酸点点头:“他很喜欢,说以后会经常回来吃饭。”
听了这话,外婆终于卸了口气:“这就好,你们安稳了,我也能放心离开。”
苏夏初愣住。
她把日子忘了,原来送自己随军的外婆今天就要回乡下了……
“外婆,要不你再多留会儿吧?”
她拉住老人枯瘦的手,舍不得放。
“我这老婆子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你爹的事儿我回去帮你处理,我要绝了他找你麻烦的心思!”
外婆拍拍她的手背:“你啊跟守俨把日子过好,争取早点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重孙才对!”
几句话,老人从家里叮嘱到车站,生怕苏夏初忘了。
可在外婆走后,程守俨一连三天都没回来,也没叫人捎个话。
漆黑的夜空飘起了雨。
看着空荡的地铺,苏夏初辗转难眠。
脑海里程守俨和吴英玉在一起的身影挥之不去,本就杂乱的心更添了分不安。
雨声渐大,苏夏初才有了些许睡意,但很快,就被一阵推门声惊醒。
程守俨回来了?
她连忙起身披上衣服出去,借着房间昏暗的光,看见程守俨靠坐在椅子上,被淋湿的迷彩服滴着水。
他仰着头,呼吸有些沉重。
“守俨!”
苏夏初一惊,下意识想去扶他。
伸出去的手被狠狠攥住,滚烫的温度让她浑身一颤:“你怎么了?”
程守俨微抬黑眸,声音沉哑:“跟你没关系。”
苏夏初视线不由下落,才看清他肩头隐隐渗着血。
是半个月前他出任务时受的伤,怕是发炎引起了高烧。
她顿时悬了心,伸手朝他额头上摸去:“是不是发烧了?我送你去卫生所。”
话刚说完,手就被推开:“离我远点!”
苏夏初僵住,而程守俨摇晃着站起身,进了房。
手握紧又松开,男人的冷漠压得苏夏初胸口沉闷不已。
但想着他的病,看了眼外头的雨,她还是拿起伞就出去了。
半小时后,雨更大了。
苏夏初从卫生所出来,把药揣在怀里,撑着伞往家跑。
雨水渗透衣裤,冰冷就像针往骨缝里头钻,又冷又疼。
咬着不住打颤的牙,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满是泥水的路上。
刚过拐角,一个身影突然从背后窜出来把她搂住:“嫂子,白天人多,现在总能跟我亲热了吧!”
这声音是……杨虎!
愤恨骤起,苏夏初拼命挣扎:“你放开我!”
这时,一道手电筒的光骤然照在她脸上,只听苏盈尖利的声音如雷传来——
“程连长,你看你媳妇在这儿偷男人啦!”
苏盈一嗓子几乎吼醒了整栋家属楼,窗户里纷纷探出睡眼惺忪的人。
见状,杨虎吓得一缩,推开人转身消失在夜幕里。
苏夏初重重摔在水洼中,伞也飞了出去。
她顾不得疼痛,只小心翼翼捂着胸口的药。
忽然,一双穿着解放鞋的长腿挡住视线。
抬头望去,程守俨冷峻的脸庞让她呼吸一窒:“守俨?”
几乎是瞬间,手腕就被他扼住,踉跄跟着他的脚步被拽上了楼。
一进屋,门被“砰”的关上,巨大的响声震的苏夏初心发颤。
程守俨撒开手,深眸间翻涌着刻骨的寒意:“苏夏初,你还嫌脸丢的不够吗!”
淋了雨的衣裤沉甸甸的,却不及他不问青红皂白的斥责来的沉重。
苏夏初浑身颤抖,白着脸辩解:“守俨,我没有偷人……我怕你病重,所以去卫生所给你……”
可话还没说完,程守俨像是厌倦了她的把戏,直接冷脸进了房。
委屈压得苏夏初眼眶鼻头发酸,他连一句解释都不愿听完吗?
拿出怀里的药,她才发现擦破的掌心正渗着血,染红了包药的黄草纸……
一夜未眠。
虽然还发着烧,但程守俨却在起床军号响起前离开。
他像是铁了心不信苏夏初,不想多见她一眼。
一大早,苏夏初就被妇联主任叫到办公室。
进门后,主任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训斥。
“苏同志,按理说我不该掺和你跟守俨夫妻之间的事儿,但有些话我必须跟你说清楚,撇开你经常在家属院大吵大闹不说,作风问题是最严重的!”
苏夏初脸色微变,对方指的俨然是她和杨虎的事。
上辈子自己也被主任谈过话,只是没说几句就跟她吵了起来,不仅没解开误会,反而又惹了不少流言蜚语。
想到这些,苏夏初连忙辩解:“主任,我跟杨虎一点关系都没……”
“你现在解释也没什么意义,名声都已经坏成那样了,能是一两句说的清的?”
主任不耐打断,神情严肃:“守俨经常执行任务,一旦在任务中因为你的事分心,你知道我们要付出的是什么吗?不只守俨的命,还有老百姓的命!”
听到这儿,苏夏初的心被锥子扎了似的疼,却说不出一个字。
见她不说话,主任将一份离婚申请报告扔了过去,字里行间多了压迫和警告:“你回去后好好反思,如果再有下次,要么你签了字自己走,要么我以破坏军民和谐为由,强制送你离开。”
苏夏初收紧手,狼狈又惭愧。
许久,她收起报告,深吸口气:“主任放心,这种情况不会再出现了。”
见她信誓旦旦的模样,主任这才点点头。
天渐黑。
蜂窝煤烧的通红,苏夏初坐在炉子前出神,心绪沉重。
尽管她重生后已经努力改变,但她和程守俨的关系反而越来越差。
自己到底该怎么办?
无力和迷惘在心里交织,让她倍感疲惫。
踌躇间,门忽然被推开。
程守俨回来了。
没等她开口,便见他将几张大团结放在桌上:“这个月的津贴。”
苏夏初愣了愣,想起程家只有他一个儿子,便说:“要不改天把钱给爹妈寄去吧,他们在家也不容易。”
然好心却惹来程守俨一顿呛白:“管好你自己就行,少打爹妈的主意。”
苏夏初瞬间刷白,心像被刀子划似的:“我只是……”
“当初你嫁给我时不就是为了我的津贴?还哭着闹着管着钱。”
他的不耐,让她面色发僵。
这些自己说过的话都没法反驳,只能哑声回答:“从前是我错了。”
程守俨瞥了她一眼,也不再说什么。
几天后。
趁着难得的太阳天,苏夏初想将部队分给军属的地翻一翻,种上白菜,以后也少往供销社去。
菜地上蹲着不少一边聊天一边儿干活的军嫂,见她来了,也没人跟她打招呼。
刚走到自家长满杂草的荒地上,一瓢水突然泼来,鞋瞬间湿了。
苏夏初脸色一变,抬头看去。
只见苏盈叉着腰,假惺惺说:“对不住了,没想到搅家精也来干活,是因为姘头跑了,没人勾搭了吧!”
这番话引得一片哄笑,但还是有人看不过去,劝了她一句:“怎么说她男人还是连长,你收着点。”
苏盈冷哼,高声回答:“我就是看不惯她妖里妖气的模样!”
苏夏初握着锄头的手紧了紧,什么都没说。
忙了一天,天空飘起了雨,她才洗了手回去。
可还没进院,就看见楼下围了一堆人。
蓦然间,脚步不由慢了下来,莫名的不安攀上了心。
没等她上前细看,便听见有人卖报似的大喊:“大家快来看,苏夏初她爹来告她自私不孝,弃爹不养了!”
苏夏初心一咯噔,连忙跑进去。
匆忙间不慎崴了脚,顾不得疼痛,咬牙忍着挤进人群里。
只见苏伟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我生了病,苏夏初不照顾我就算了,连个买药的钱都不给,大家伙儿给我评评理,怎么会有这么不孝顺的女儿……”
几乎是瞬间,上辈子的记忆如潮水涌来。
因为苏伟的颠倒黑白,她和程守俨的婚姻彻底终结。
因为离婚要办手续,导致她原定的回家看外婆的时间被拖后,最后,外婆意外丧命,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翻涌的憎恨霎时冲去苏夏初的不安和理智!
她跨到苏伟面前,将锄头重重一立:“我呸!当初你抢走我妈难产时的手术费,带着小三跑走,怎么没想着给我们娘俩留点救命钱?”
“你害死我妈,几十年都不见人,现在又来害我?你个不要脸的东西,我今天干脆跟你拼了!”
话落,举起锄头就冲了上去!
周围一片吸气声。
苏伟吓得一咕噜起身闪躲,放声嚎叫:“救命啊!女儿要杀老子了!”
这一嗓子,把整个家属院的人都吸引了过来。
脚踝钻心的痛已经让苏夏初冒了冷汗,对方的恬不知耻更是让她怒火更甚。
握着锄头的手越发紧,眼看着就要砸到苏伟背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攥住她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