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很多病痛。
大到早衰症、渐冻症、阿尔茨海默病、糖尿病，小到发烧感冒，这些病无一例外都有具体的症状。
只有抑郁症不同，它来无影去无踪。
有时就连患者本人都无法确定，自己只是心情不好，还是抑郁症又造访。
莫晨欢无法开口。
因为她早就敏感的觉察到眼前的程云修早就不是以前的程云修了。
他的冷淡敷衍并不是因为甘棠的出现。
很久之前，两人之间就渐渐的没了话题，他不会再给莫晨欢准备早餐，不会嘘寒问暖。
多数时间都泡在医院里，似是疲于应对莫晨欢。
她统统看在眼里，每次和程云修相处都如履薄冰。
当心自己说了，也只能从程云修那里得到一句：“矫情。”
即使是这样，莫晨欢也想过要告诉他的，只是每次都会被其他的事情耽搁。
可倘若程云修细心，或者哪天到自己的桌前来看看，就能发现抗抑郁的药，像今天这样。
程云修看她脸色不好，放软了语气问：“为什么不告诉我？”
“怕影响你工作。”
莫晨欢随便捡了一个最不重要的借口。
程云修一口气憋在胸前，不知该怎么发泄。
他捏了捏眉心：“工作是工作，你不该瞒着我。”
莫晨欢“嗯”了一声，拿起桌上的豆浆喝了一口：“谢谢你的早餐。”
程云修感觉自己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愤怒且无力。
“你以前从来不这样的，我们坦诚一些说话好吗。”
闻言，莫晨欢抬眸，不咸不淡的看他了一眼。
心里涌上一股奇怪的感觉，冷淡她的人是他，期满在先的人也是他。
为什么到了程云修嘴里，好像做错的人只有自己。
“我知道了，下班再聊吧。”
说话间，她已经拖下外套，换上白大褂。
程云修的手紧了又紧，却只能转身离开。
不料出门没走两步，就遇见了护士长向萌萌。
她急匆匆的过来，拦住程云修：“程医生，4房3床的白血病患者你记得吗？”
程云修剑眉紧蹙，语气冷硬：“嗯，出什么事儿了？”
向萌萌对他的冷漠的性格习以为常，快速说道：“这个白血病的患者本来应该转去血液科，可她的医药费一直交不上，没办法办理手续，只能在这儿拖着……”
程云修打断：“急救科的床位本来就紧张，这样下去对其他急诊病人不公平。”
他说了前半句，后半句叫人转院的话就在嘴边，却迟迟没有说出口。
此时，莫晨欢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医药费差多少，我……”
“我替她补上。”程云修兀的开口。
莫晨欢和向萌萌同时愣住，不敢相信这是程云修说出来的话。
程云修直接拿出卡，递给向萌萌：“麻烦你帮我跑一趟。”
向萌萌立即应声离开。
走廊里安静下来。
莫晨欢诧异的看着程云修的侧脸，忍不住问：“你为什么要帮她们。”
程云修还生着气，不答反问：“那你呢？你又为什么想要帮她？”
闻言，莫晨欢心头一哽。
沉默半响后，她轻声回答：“因为我在赎罪。”
赎罪这两个字太过沉重，程云修瞬间懵了。
“什么赎罪？”
莫晨欢捏紧了手里的病理本：“你还记得我妈吗？”
程云修瞬间就想起了那个总是穿着旗袍，笑起来温和可亲的女人。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也是这个年纪吧。”
说起林岚，莫晨欢的眼眶瞬间红了：“我没能救她，这是我的心魔，所以每次看见和她一般年纪的人在受苦，都忍不住生出恻隐之心。”
“你问我抑郁症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你，因为我困在了过去，不想把你也拉进深渊。”
她噙着泪，眼里满是挣扎：“我总是梦见温世民，每次惊醒时，都会担心自己未来也变成那样。”
“这是我的不幸，我……”
“莫晨欢。”程云修叹了口气，“谁也不能决定自己的出身，能决定你是谁，做什么人的，只有你自己。”
“你说的对。”莫晨欢垂眸，修长的睫毛遮住眼里的情绪，“我先去查房了。”
说完，她转身进了病房。
程云修看着她单薄的背影，剑眉紧拧。
他学过心理学，知道抑郁症的可怕之处。
从医学的角度上来说，抑郁症会损害人的认知功能，导致人意志活动减退，思维迟缓。
躯体化症状会影响到人的正常生活和工作，严重的甚至会出现幻听，被害妄想症和多重人格等精神分裂症状。
程云修不知道莫晨欢的症状到了哪一步，也不知道她的服药的剂量。
这病就像一把利剑悬在程云修的心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劈下来。
焦虑忧心之际，他又觉得庆幸。
还好是在所有的事情发生之前找到了异样，如果这次再等到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之后。
程云修真的很难保证自己不崩溃。
他不停的暗示自己不要急，所有的事情都要一步一步来，一件一件去解决。
可不料这一放，就放了一整天。
莫晨欢查完房，就上了手术台，整个人忙的跟陀螺似的。
没有一刻能够停歇下来，就连科室晚上的聚会都没赶上。
程云修去接她的时候，她正巧又接了个重症的病人。
“你们去吧，我忙完再来。”
程云修想等，莫晨欢却说：“我不知道忙到什么时候，到时候聚会都结束了。”
此时杨枫又催的紧：“程医生，走了！到时候温医生下手台了你再来接她！”
程云修只好跟着众人离开。
聚华饭店包厢内。
众人刚进门坐下，主任就带着甘棠进了门。
“跟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复瑞制药的千金——甘棠，大家欢迎一下。”
科室里响起稀稀疏疏的掌声。
杨枫悄悄凑到程云修的耳边：“这不是之前找您做心理咨询那位女士吗？怎么没听说过有这么大的来头啊？”
“你要是好奇，就自己去问。”
程云修扫了眼甘棠，见她做到自己身边后面露不虞。
当事人都坐到眼前来了，杨枫哪里还敢议论，立即噤声，不再开口。
甘棠端起酒杯，凑到程云修身边：“云修，上次的事情是我不对，这杯酒我敬你，你就别和我计较了。”
说完，她一饮而尽。
程云修下颌线紧绷，充耳不闻。
见状，甘棠也不再自讨没趣，开始和桌上的人推杯换盏。
酒过三巡之后，不胜酒力的人已经伏在桌上。
程云修滴酒未沾，看了眼时间后起身离开。
不料甘棠却突然抓住他的手臂：“云修，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包间内。
大多数医生都醉的东倒西歪，只有少数几个开了车的还清醒着。
程云修看着双眼迷离，脸颊通红的甘棠，兀的感觉有些好笑。
上一次甘棠也是这样。
先是开口让自己送她回家，自己拒绝之后，她立即退而求其次，让自己扶她到路边打车。
程云修是心理医生，但却不是鉴茶大师。
何况甘棠还有莫晨欢的朋友这个buff在身上，程云修不会完全坐视不理。
所以他搀扶起甘棠，打算把她送到路边。
不料刚到街上，甘棠就吐了程云修一身……
而后他只能跟着甘棠上车，借用她家的卧室洗了个澡。
结果被莫晨欢当场抓住。
现在回想起来，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这么多的凑巧。
一切的一切，都是甘棠故意的。
从在医院办公室故意锁门，再到故意约他出去拍照发给莫晨欢，接着又借用酒局套路自己去甘家借用卫生间。
一环套一环，就是为了离间他和莫晨欢的感情。
想到这，程云修的眼神骤冷。
他抽出衣袖，居高临下的凝视着甘棠：“你不会以为你的演技很好吧？”
甘棠微愣，表情僵了一瞬后立即恢复无辜：“什么？”
程云修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
心里冒出一程恶心又悔恨的情绪。
恶心甘棠打着莫晨欢闺蜜的身份来接近自己。
悔恨她这样显而易见的阴谋，他上次居然没有看出来，还屡屡因为甘棠和莫晨欢闹不愉快。
“还装？你的想法都已经写在脸上了。”
程云修语气嘲讽：“我真的搞不懂你，晨欢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样背叛她？”
闻言，甘棠脸上闪过尴尬。
毕竟包厢里的人没有完全醉，甚至有的人还非常清醒。
他们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这边，等着看热乎的八卦。
“我只是想麻烦你送我回去而已，就算你不乐意……”
后面的话甘棠没有说完，故意留着引人遐想。
程云修眸底闪过寒光：“我为什么要乐意？”
“甘棠，你该弄清楚自己的身份，如果你不是莫晨欢的朋友，我看都不会多看你一眼。”
猛的听见重话，甘棠脸上精心伪装的表情瞬间破碎：“为什么！？”
“她到底有什么好？能让你这么爱……”
“她不用好，我就是爱她。”
程云修不耐烦的打断甘棠：“你想说她的家世比不上你，性格比不上你，但在我看来，这些都不是爱一个人的关键。”
“你们看不起她，觉得她是杀人犯的女儿，有更甚者认为她不配做医生。”他说着，目光扫过桌上的每一个人，“但在我眼里，她善良又勇敢，坚守自我，医术精湛，所有的不好都无法拦住她散发出来的光。”
“我爱她，并不需要任何外界条件为她加码。”
甘棠捏紧了身上华丽的裙子：“冠冕堂皇的假话，要是真的爱，怎么会舍得让她遭受冷落，要不是你们的感情直转几下，我又怎么会想趁机而入！”
程云修的嘴角抿的笔直，不再说话。
包厢内沉默下来，气氛尴尬。
这时，敲门声猛然响起。
众人闻声望去，赫然是不知道在门口站了多久的莫晨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