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青青扶着佝偻着身子的皇上艰难地走进殿中。
却在抬头间,眼眸一震。
龙椅旁设置的摄政之座,那是自古以来太后辅佐新帝,又或是摄政王辅佐皇帝的席位。
没想到此刻坐着的竟是徐恩!
他端坐于上,神情冷然。
而皇上仿佛早已习惯,若无其事地坐上龙椅。
黄青青怔怔看着几乎颠倒的一切,心渐渐下沉。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太女千岁千岁千千岁,提邢司大人永寿与天!”
满朝文武参拜的最后一句话让黄青青一愣。
徐恩一个提邢司,竟已掌管朝政,凌驾于天子之上。
虽说是上朝,她却知皇上有心无力,一切都由徐恩做主。
这皇室的皇权,不过仅剩一个空壳。
下了朝。
黄青青陪着皇上回了养心殿。
一路上剧烈的咳嗽声让她觉得皇上下一刻就会撒手人寰。
直到入了殿中内室,皇上才问:“今日之事,殪崋你可瞧见了?”
黄青青抿了抿唇,点头。
皇上仰头,长叹道:“我魏国自开创已有百年,如今就要落入一乱臣贼子手中了。”
闻言,黄青青忙跪下。
皇上看着她,一字一喘:“朕赐你永昌二字,是要你保这大魏国永世昌盛,你可明白朕的一番苦心?”
黄青青眼眶一红,哽咽道:“孙女无才无德,愧对皇爷爷。”
皇上却摇了摇头:“朕知你不是无才之人,你可还记得梁左相托你之事?”
黄青青僵在原地,久久都难吐一字。
帝王心术,原来今日皇上带她上朝是有这般目的。
“为君者,自当寡情绝义,即日起,朕命你代理朝政军政。”
皇上费力地抓着她的肩,谆谆告诫:“你已负了左相,不可再负朕呐!”
一番遗愿般的话如巨山压在黄青青心上。
她不知怎么离开那深宫高院,只知一路上的纷飞白雪。
还有那些宫人让路参拜。
黄青青望着阴沉的天,恍然想起儿时父亲的话。
他说:“人生在世,在其位谋其政,若有朝一日,囡囡不再是普通女子,可莫要忘了爹爹的话。”
她红了眼,只觉喉咙哽咽难忍。
黄青青缓缓伸出手,接了一片雪花,看着它在掌中融化。
寒意却慢慢渗进了心中。
……
提邢司府。
黄青青看着盒中梁左相给她的白瓷瓶,眼神满是挣扎。
良久,她还是将盒子合上,点了盏烛灯,去了徐恩书房。
风雪已停,橙色烛光在一旁摇曳,墙上执笔书写的影子轻晃着。
约莫一炷香后,黄青青才收了笔。
她望着窗外漆黑的天坐下,静静地融在这冰冷的夜中。
直至卯时过半,徐恩才带着一身寒意走了进来。
他望着黄青青单薄的身子,微愣的眸中划过一丝诧异:“怎么回来了?”
黄青青抬眸看着他,声音很轻:“我们和离吧。”
徐恩愣在了原地。
短短五个字,让这深宵更显凄凉。
黄青青起身,将薄薄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上面赫然写着“放夫书”三字。
“人的掌心就那么大,握不住的东西有很多,我知夫君已另觅良人,不欲强留夫君。”
她望着已经僵住的徐恩,一字字道:“愿夫君相离之后,重拾折扇,风华再现,娶一扶柳佳人!”
闻言,徐恩瞬间回过神。
“从古至今只有放妻书,哪儿来的放夫书?”他冷声道,“你是不是又在哪儿听了些闲言碎语?”
黄青青抿抿唇,咽下满心的酸苦:“你若觉不妥,休了我,也可。”
徐恩眼神一狞。
他原本只是觉着她在耍小性子,毕竟二人风风雨雨过了这么多年。
再贫苦艰难的日子都熬过了,黄青青从未提过要和离,如今竟还提出了休妻!?
徐恩狭眸微眯:“难道你有了别的男人?”
如今她被一众自诩忠臣之人拥为皇太女,豢养男宠不是没可能!
黄青青愣住。
从始至终不贞不忠的都是徐恩,可他却反说她不洁。
黄青青眼尾发红,说不出话。
她的沉默反让徐恩觉着是被自己说中了。
他一把夺过放夫书,置于烛火之上:“本司最近忙于公事,是疏忽了你,我现在就满足你。”
纸张残余的轻烟消散,滴滴滚烫的红蜡顺流而下。
黄青青死死咬着牙,带着极尽痛苦的双眸望着不断摇曳的烛光。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犹如要将她拆入腹中的人才抽身离去。
在一片淡青色的天色中,风雪席卷入房。
黄青青堪堪穿上被扯破的长袄,任由热泪淌过冰冷的脸颊。
她呆坐在榻上,目光落在柜上的一个精致小盒上。
里头都是徐恩写给她的书信。
从前他还会给她写诗,哪怕出任外地,每月都会寄多封书信回家。
黄青青一直留着。
每当徐恩做错事,她就会把这些信拿出来看看。
父亲曾说:做人要记人好,不记人坏。
看着字里行间的情意,黄青青泪眼斑驳。
曾经的徐恩为官清廉,是百姓眼中的清官,更是她心中的一抹光!
他也爱她至情至真。
记得有一年,她随他去南方治理水患,不幸被山体掩埋。
是徐恩徒手挖开泥石将她救出来,用那满是血的双手紧紧地抱着她。
一遍遍叫着奄奄一息的她。
徐恩说,如果她走了,他也不会独活。
她望着一封封陈旧的书信,眼泪再度悄然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