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言恬谢凡席小说》最新章节免费阅读by戚言恬谢凡席在线完整版小说
时间：2023-02-26 23:02:36 热度：37.1℃ 作者：网络
十二月头的宫城，积雪未消，幼怡捧着手炉，由章淑仪的侍女引着，一路往绛云阁后的梅园去。
“章娘子听说郡主愿来，特地询问了官家，备上了郡主爱吃的樱桃煎。”侍女笑着说章淑仪用心，但姿态大方坦荡，并没有曲意讨赏之感。
幼怡微微颔首，“有劳章娘子。”
章淑仪的父亲管着刑部，现下与戚言恬一同纠察上京刑狱。
赵揽后宫美人众多，但多是没名没分的御侍，正经封的不过一淑仪一昭容二美人。元后杨氏命不好，赵揽登基前就病重不治，是以现下中宫空悬，章、刘二人成对立之势。
幼怡甫一进门，章淑仪便亲热地迎上来，握着她的手关切问：“郡主在外头受寒了，手这样凉，快进来暖暖。”
梅园里辟了间小阁，如今正烧着银炭，幼怡将披风解了，回道：“梅花开得好，我一时贪看两眼，有劳章娘子等候。”
她态度不冷不热，章淑仪却并未因此疏离她，将她引到位子上，依旧和颜，“郡主稍候，其余娘子也都快来了。”
她话音刚落下，陆陆续续便有四起娇声闯入梅园，鲜妍秾丽、万花竞放，幼怡敛了眸，福身与诸娘子见礼。
为首的高挑美人眉梢吊着，刚坐下，就没好气说了一长串话。
“郡主再嫁后，还是头一回与我等见面。我前月十五办了个赏月宴，给郡主下了帖子，郡主都不睬我。看来，还是我粗笨，不比章娘子细心，能入得郡主眼。”
幼怡还未来得及开口，章淑仪便急着回道：“刘娘子说笑，赏月宴办得那样好，官家与太后娘娘都赏光来看。我这区区小宴，不过是得了郡主空暇而已。”
她二人一来一回，等到幼怡开口时，还真不用辩解什么。
“前月月中我发了场寒热，并非有意不来赴宴，给刘娘子赔个不是。”
刘胭掩唇轻笑，“不了不了，郡主太客气，寒热是大事，现下可好全了？”
幼怡颔首，“已大好了。”
等喝过一盏茶，气氛渐渐热络起来，章淑仪便笑道：“今日多谢诸位赏我面子，这会儿身子可都暖过来了？咱们不如就去赏赏这些稀奇梅花，屋子里闷得慌，也透透气去。”
众娘子一齐起身，幼怡落后她们一步，与侍女们走得近。
前头有个鹅黄衣裳的美人，回头朝她一笑，幼怡看清她容颜，是去年冬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静安郡君，庄氏。
幼怡颔首回以一笑，庄氏于是停了脚步，等她走到身边。
“许久不见庄娘子，娘子风姿依旧。”
庄娘子嗅闻一枝白梅，涩然道：“郡主谬赞。”她抚着花枝，侧头看幼怡，“花儿绽放的姿态这样美，也不过是被人欣赏一刹的命运，等到门庭冷落，它又是独对霜雪。”
幼怡闻弦音知雅意，默然片刻，上前为她折下那枝白梅，簪于她鬓边，“太后喜梅气节，不过我身在宫外，不能时时尽孝。有劳庄娘子替我将此花敬献给太后。”
庄娘子愕然，眼睛忽而一亮，“妾身……多谢郡主提点。”
“娘子客气。若想让花儿长青，其实无需独求一人赏光。有人看尽繁花开落，断得无情、忘得随意，但总有人在幽静处，你一去，即是一枝独秀。”
幼怡隐晦提点完，便不再单独与庄娘子待着。章淑仪招她过去，在她鬓上簪一朵赤色梅花，连连赞道：“郡主姝色动人，朱红正衬你娇艳。”
刘胭凑过来一看，仍是吊着眉梢，高傲颔首：“的确美丽。”
章淑仪唇角一勾，没能逃过幼怡的眼睛，她忽而心念一动，直觉这二位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针锋相对。
“清灵姣美，名满上京，自然是……人比花娇。”
轻佻声音响起，吓了诸娘子一跳。幼怡蹙了眉，都不用抬头看是谁，回身盈盈拜下，“汾王殿下。”
汾王赵措，赵揽惟一的弟弟，二十一二岁，一脉相承的不成器。
赵措虚扶幼怡一把，被她侧身避过，他丝毫不以为意，“许久不见清灵，倒是与我生分了。”
他上下打量她，自言自语，却偏偏声音不轻，在场人都能听清。
“青莲裳、白狐裘、银耳铛、淡金冠，啧，温隐秀就给你买这些衣裳？”
诸娘子听他如此轻浮，俱是尴尬低下头，惟有刘胭仍那样傲气，轻蔑地“嘁”了一声。
赵措朝她的方向看过去，刘胭却不给他一个正眼，兀自赏着新染的丹红指甲，“汾王殿下纵是郡主兄长，管得也太宽了。温翰林是朝廷命官，食君俸、受君禄，靠一身本事吃饭，比不得汾王殿下万人之上，金银财宝，唾手可得。”
她颇为不屑地看了一眼赵措，后者正皱了眉头，张口想要反驳，章淑仪却娴雅端庄地站了出来，似在打圆场：
“殿下这样关心阿妹，倒让我们这些做嫂嫂的惭愧。郡主，”她转向幼怡，脱下腕上翠镯，戴到了她的细腕子上，“温翰林庶务繁忙，想必也没有时间与郡主说闲话，郡主若是寂寞，常来宫中与我们说说话。”
她有意将重音落到“说闲话”三字，赵措不是听不出来，他轻笑一声，拱手告辞：
“嫂嫂们教诲，我记住了，今日唐突，我这便告辞了。”
等他走远，诸娘子面对面，俱是忍不住笑出声。
幼怡眉目亦染笑意，真心又舒畅，“刘娘子与章娘子说得好，我倒是一句也插不进去。”
刘胭一扁嘴，连忙站远了，“我就是看不惯汾王行径，又听说一些传闻，觉得郡主辛苦，可莫要多扯上我，我没章姐姐这样好心。”她酸溜溜看了眼幼怡腕上翠镯，“还舍了这么好的镯子……”
一场小插曲，无伤大雅，幼怡又在梅园中逗留一会儿，着侍女折了白、红各几枝，打算带回去摆到清规馆。
近日，她提着食盒去翰林院探望戚言恬时，无意听见韩寂说他身上荔香太浓。隔着一扇木门，她耳尖竟是红透了。
梅香不如荔香甜，男女皆常用，幼怡心想，为了她这薄脸皮，还是改了熏香好。
她正提着一篮梅花准备离去，却被身后女子“喂”一声叫住，“郡主等等！”
刘胭匆匆赶上来，“我跟郡主去溷房，你们莫要跟过来。”
章淑仪忍不住一笑，唤了想跟上去的侍女，“回来吧，刘娘子稚子心性，你们强行跟去，只怕惹了她生气。郡主在一旁，出不了事。”
刘胭真将幼怡拉到溷房边上，此处为了梅园是新修的，最安静。
她提来一桶水，径自浣手，“我不耐花粉，劳郡主陪我多洗一会儿手了。”
幼怡笑意浅淡，“无碍。”随即与她蹲到一处，一同冲洗起手来。
刘胭压低声音，向幼怡道：“回门那日，我并非故意。”
幼怡垂眸，“今日见了你，我也看得明白，有些事非你所愿。”
刘胭点点头，无奈摇摇头，“然我立场已注定。”
幼怡无言，掏出手巾，擦干了手上水珠，“今日多谢娘子与章娘子招待，时候不早，我夫君应要回府了，我先行一步，还望娘子替我与诸位嫂嫂道别。”
刘胭伸出手，幼怡会意，靠近她，帮她一点点拭去手上水珠，听她在耳畔留下最后一句话。
幼怡瞳孔微缩，笑意却不减，仍是云淡风轻的端凝模样。
背后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是背对她们离去。
刘胭与幼怡同时一笑，朝相反方向，各自回府了。
“公子，少夫人今日入宫，先跟章淑仪寒暄，吃了淑仪给的樱桃煎，然后刘昭容刺了夫人两句，不过夫人没受委屈，立马就刺回去了。再就是夫人去赏梅，和静安郡君庄娘子……”
子澄将幼怡今日动向娓娓道来，戚言恬一边批公文一边听着，等到他说到“章淑仪折了梅花簪在少夫人鬓上”时，笔一搁，面无表情看着他，“拣要紧的说。”
子澄一噎，极快地说了句，“汾王言语上冒犯了少夫人。”
戚言恬目光一动，“汾王赵措？他说了什么？”
子澄一字一字如实重复。戚言恬蹙眉听着，忽而将公文搁下，语声冷淡，“去查查他。”
子澄抱拳应是。又听戚言恬道：“少夫人做什么，你无需时时盯着，也不必事事向我回报。我此举不是为了监视，况且她行事也有分寸。”
清规馆幽静，书房更是僻远，都处在温府最南的角落。
晴光一洒，揉碎白雪。轻盈的脚步声踩过落枝碎叶，发出声声脆响，传进戚言恬耳中。
他将手上画卷收起，银红衫的俏丽少女被藏进瓷瓶，“咚”一声，被书房门打开的“吱哑”声掩住。
日色涌进屋内，戚言恬隐在暗处的容颜骤然明亮，他浅笑看向轻快走进来的幼怡，怀捧几枝朱红梅花，鬓边还簪了一朵。
赤色明媚，雪前孑立，笑靥柔软，“隐秀，书房内可还有瓷瓶？”
戚言恬伸手接过她怀中梅花，“让子澄去库房里寻一个吧。红梅纤丽，白瓶为宜。”
幼怡环视房中一圈，下巴指了指角落案上的细口白瓶，只装着寥寥几幅画卷，“这个就很好，何必麻烦子澄？”
戚言恬指尖一僵，匆匆两步跟上她，“稍等，我将这些书画换个地方。”
他赶在幼怡之前，一手捧梅花，一手捧书画。等到收拾完，一回头看她，安然坐着，随手翻阅《昌谷集》。
戚言恬暗暗松了口气，将梅花瓶放到他常用的书案上，坐到幼怡身边。
幼怡看得入神，脑袋微微一偏，鬓边那朵赤色梅花就“啪”一下落到戚言恬衣袖上。
戚言恬立刻翻手接住，幼怡从书中回神，神色尚有茫然，指尖抚上鬓边，“我都快忘了。”
戚言恬掌心一朵落梅，问她，“还要簪上吗？”
幼怡失笑，摇摇头道：“钗环足够重了，不缺一朵红花。”
戚言恬微怔，无端联想到方才子澄转述赵措的话，“钗环足够重”一句绕在心尖，盘桓着温柔了目光与语声，“那便算了。”
二人并肩坐着，天地缓缓、人间静谧。
戚言恬忽而温声唤，“清灵。”
幼怡懵懂抬头，“怎么了？”
“我想为书房题匾，你觉得取什么名字好？”
幼怡听了这话，垂眸凝神细思起来。一低头宛致，杏眼俏丽、纤睫颤动，蓦然摄了戚言恬神魂。
只消片刻，她执笔，在纸上写下端正锋利二字。
“玄度。”戚言恬喃喃念着，“唯当玄度月，千里与君同[注]。”
幼怡颔首，补道：“‘清规’与‘玄度’，皆是月。你在寒山寺佛前多年，想必通明佛法。再有……”
女郎顿了一会儿，避开戚言恬视线，“‘清风朗月，辄思玄度。’你才学品性都这样好，若生在几百年前，大概能成世人仰慕的清流名士。”
戚言恬愕然望着幼怡，仿佛万籁俱寂、万象无色，惟有晚霞扑入房内，悄悄漫上耳尖脸颊的薄红。
他迟疑上前靠近她，只差一步相拥。
“清灵，我有话……”
“公子！韩御史来访，还带了他徒儿皙……”
子澄骤然闯入，一室旖旎氛围碎裂。从他角度，只能看见公子背影，少夫人纤弱，靠在公子怀抱，公子似乎正低头与少夫人缱绻低语。
他立刻闭上嘴，垂首变回瘪包子。
戚言恬缓缓回头，良久，平静道：“请进来吧。”
玄度：1、月亮；2、指佛法；3、高尚襟怀；4、指仰慕的清流名士。
姑苏春三月，荒凉幽寂的半山腰，她左右打量着眼前这棵姻缘树，虽名气大，却因地处偏僻，并没有挂上许多“鸳鸯牒”。
幼怡是夜里悄悄跑上来的，顶着对黑暗的恐惧、对蛇虫的担忧。跑到树前时，她长舒一口气，执笔借一段月光，想起僧袍少年挺直的脊背，俊逸清正、卓然傲骨，羞怯却坚定地写下了八个字。
他是她的来宾，从琼台仙馆，被她邀请到心尖暂住。
幼怡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和开口：“温隐秀，客人在外面等着。你我有什么话，夜里再说。”
戚言恬却没有松手，他低头轻叹，“是我做错了。”
“砰”一声，门从外头打开，一对男女愕然站在对面。
幼怡是真急了，一巴掌拍在戚言恬手背上，才堪堪逃出牢笼一样的怀抱。窘迫地低下头，朝对面二人见礼，“韩御史，韩……姑娘。”
她余光瞥见白衣姑娘躲到韩寂身后，揪着韩寂衣角。
韩寂则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冒昧来访，没打扰隐秀与少夫人吧？”
戚言恬语声淡淡，“并未。”说罢伸手拉过幼怡，幼怡一个不当心，便被他牢牢挡在身后。
他接连不肯听幼怡话，幼怡脾气上来，狠狠挣脱了，两手背到身后，沉着脸色再不理他。
与幼怡仅有“二字之缘”的韩皙仪探出头，和颜朝她一笑，“少夫人好，我是皙仪。”
“二位请进。”戚言恬平和道。
四人两两对坐，幼怡坐在边沿，一拢袖子，一片衣角都不碰着戚言恬。
韩寂清了清嗓子，眼神在幼怡与戚言恬之间转过一圈，硬着头皮开口：“正好少夫人也在，那寂便直言了。”
“先晏后三年孝期已过，如今选新后一事正筹备着。”韩寂转头看了眼韩皙仪，落在幼怡眼里，是直白清晰的疼惜，“宫中派人传消息，说……皙仪在名录上。”
幼怡眉一皱，选新后的事她知道，但她一不是赵氏皇族亲生，二只不过担了官家妹妹的名头，有些事怕惹人眼，不好过问。
韩寂接着道：“我纵官至御史中丞，然朝中根基尚浅，不敢妄动。因此，冒昧拜谒，是想请少夫人帮我去太后娘娘处探探口风。”
他说完，起身，诚恳向幼怡拜下。
幼怡立刻手指戳了下戚言恬，后者立即会意，伸手扶住韩寂。
“韩御史为师慈心，我能体谅。若只是去问问太后，自然是小事，但这事儿决定权也未必在太后手上。所以，倘最后结果不如人意，也请韩御史谅解太后。”
韩寂点头，“韩某明白，多谢少夫人襄助。”
韩皙仪在一旁补道：“少夫人大恩，皙仪铭感五内。”
幼怡此时才有暇好好打量韩皙仪，她漂亮得有些伶仃，颈骨直而锋利，肩膀平且窄，容颜寻常清丽，但一双眼睛明亮而坚决，似灼灼烈焰。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个白衣姑娘，于是朝皙仪温和一笑，“别担心，我会尽力。”
片刻后，马车备下，幼怡起行，她入宫是从来无需提前禀报的。
临走前，戚言恬锢着她肩，为她裹上厚狐裘，“我在家中等你，你说过，咱们夜里好好谈。”
幼怡没看他，兀自理着衣衫，“我今夜留宿仁明殿，你早些睡吧。”
“章娘子听说郡主愿来，特地询问了官家，备上了郡主爱吃的樱桃煎。”侍女笑着说章淑仪用心，但姿态大方坦荡，并没有曲意讨赏之感。
幼怡微微颔首，“有劳章娘子。”
章淑仪的父亲管着刑部，现下与戚言恬一同纠察上京刑狱。
赵揽后宫美人众多，但多是没名没分的御侍，正经封的不过一淑仪一昭容二美人。元后杨氏命不好，赵揽登基前就病重不治，是以现下中宫空悬，章、刘二人成对立之势。
幼怡甫一进门，章淑仪便亲热地迎上来，握着她的手关切问：“郡主在外头受寒了，手这样凉，快进来暖暖。”
梅园里辟了间小阁，如今正烧着银炭，幼怡将披风解了，回道：“梅花开得好，我一时贪看两眼，有劳章娘子等候。”
她态度不冷不热，章淑仪却并未因此疏离她，将她引到位子上，依旧和颜，“郡主稍候，其余娘子也都快来了。”
她话音刚落下，陆陆续续便有四起娇声闯入梅园，鲜妍秾丽、万花竞放，幼怡敛了眸，福身与诸娘子见礼。
为首的高挑美人眉梢吊着，刚坐下，就没好气说了一长串话。
“郡主再嫁后，还是头一回与我等见面。我前月十五办了个赏月宴，给郡主下了帖子，郡主都不睬我。看来，还是我粗笨，不比章娘子细心，能入得郡主眼。”
幼怡还未来得及开口，章淑仪便急着回道：“刘娘子说笑，赏月宴办得那样好，官家与太后娘娘都赏光来看。我这区区小宴，不过是得了郡主空暇而已。”
她二人一来一回，等到幼怡开口时，还真不用辩解什么。
“前月月中我发了场寒热，并非有意不来赴宴，给刘娘子赔个不是。”
刘胭掩唇轻笑，“不了不了，郡主太客气，寒热是大事，现下可好全了？”
幼怡颔首，“已大好了。”
等喝过一盏茶，气氛渐渐热络起来，章淑仪便笑道：“今日多谢诸位赏我面子，这会儿身子可都暖过来了？咱们不如就去赏赏这些稀奇梅花，屋子里闷得慌，也透透气去。”
众娘子一齐起身，幼怡落后她们一步，与侍女们走得近。
前头有个鹅黄衣裳的美人，回头朝她一笑，幼怡看清她容颜，是去年冬日有过一面之缘的静安郡君，庄氏。
幼怡颔首回以一笑，庄氏于是停了脚步，等她走到身边。
“许久不见庄娘子，娘子风姿依旧。”
庄娘子嗅闻一枝白梅，涩然道：“郡主谬赞。”她抚着花枝，侧头看幼怡，“花儿绽放的姿态这样美，也不过是被人欣赏一刹的命运，等到门庭冷落，它又是独对霜雪。”
幼怡闻弦音知雅意，默然片刻，上前为她折下那枝白梅，簪于她鬓边，“太后喜梅气节，不过我身在宫外，不能时时尽孝。有劳庄娘子替我将此花敬献给太后。”
庄娘子愕然，眼睛忽而一亮，“妾身……多谢郡主提点。”
“娘子客气。若想让花儿长青，其实无需独求一人赏光。有人看尽繁花开落，断得无情、忘得随意，但总有人在幽静处，你一去，即是一枝独秀。”
幼怡隐晦提点完，便不再单独与庄娘子待着。章淑仪招她过去，在她鬓上簪一朵赤色梅花，连连赞道：“郡主姝色动人，朱红正衬你娇艳。”
刘胭凑过来一看，仍是吊着眉梢，高傲颔首：“的确美丽。”
章淑仪唇角一勾，没能逃过幼怡的眼睛，她忽而心念一动，直觉这二位并没有表面上那么针锋相对。
“清灵姣美，名满上京，自然是……人比花娇。”
轻佻声音响起，吓了诸娘子一跳。幼怡蹙了眉，都不用抬头看是谁，回身盈盈拜下，“汾王殿下。”
汾王赵措，赵揽惟一的弟弟，二十一二岁，一脉相承的不成器。
赵措虚扶幼怡一把，被她侧身避过，他丝毫不以为意，“许久不见清灵，倒是与我生分了。”
他上下打量她，自言自语，却偏偏声音不轻，在场人都能听清。
“青莲裳、白狐裘、银耳铛、淡金冠，啧，温隐秀就给你买这些衣裳？”
诸娘子听他如此轻浮，俱是尴尬低下头，惟有刘胭仍那样傲气，轻蔑地“嘁”了一声。
赵措朝她的方向看过去，刘胭却不给他一个正眼，兀自赏着新染的丹红指甲，“汾王殿下纵是郡主兄长，管得也太宽了。温翰林是朝廷命官，食君俸、受君禄，靠一身本事吃饭，比不得汾王殿下万人之上，金银财宝，唾手可得。”
她颇为不屑地看了一眼赵措，后者正皱了眉头，张口想要反驳，章淑仪却娴雅端庄地站了出来，似在打圆场：
“殿下这样关心阿妹，倒让我们这些做嫂嫂的惭愧。郡主，”她转向幼怡，脱下腕上翠镯，戴到了她的细腕子上，“温翰林庶务繁忙，想必也没有时间与郡主说闲话，郡主若是寂寞，常来宫中与我们说说话。”
她有意将重音落到“说闲话”三字，赵措不是听不出来，他轻笑一声，拱手告辞：
“嫂嫂们教诲，我记住了，今日唐突，我这便告辞了。”
等他走远，诸娘子面对面，俱是忍不住笑出声。
幼怡眉目亦染笑意，真心又舒畅，“刘娘子与章娘子说得好，我倒是一句也插不进去。”
刘胭一扁嘴，连忙站远了，“我就是看不惯汾王行径，又听说一些传闻，觉得郡主辛苦，可莫要多扯上我，我没章姐姐这样好心。”她酸溜溜看了眼幼怡腕上翠镯，“还舍了这么好的镯子……”
一场小插曲，无伤大雅，幼怡又在梅园中逗留一会儿，着侍女折了白、红各几枝，打算带回去摆到清规馆。
近日，她提着食盒去翰林院探望戚言恬时，无意听见韩寂说他身上荔香太浓。隔着一扇木门，她耳尖竟是红透了。
梅香不如荔香甜，男女皆常用，幼怡心想，为了她这薄脸皮，还是改了熏香好。
她正提着一篮梅花准备离去，却被身后女子“喂”一声叫住，“郡主等等！”
刘胭匆匆赶上来，“我跟郡主去溷房，你们莫要跟过来。”
章淑仪忍不住一笑，唤了想跟上去的侍女，“回来吧，刘娘子稚子心性，你们强行跟去，只怕惹了她生气。郡主在一旁，出不了事。”
刘胭真将幼怡拉到溷房边上，此处为了梅园是新修的，最安静。
她提来一桶水，径自浣手，“我不耐花粉，劳郡主陪我多洗一会儿手了。”
幼怡笑意浅淡，“无碍。”随即与她蹲到一处，一同冲洗起手来。
刘胭压低声音，向幼怡道：“回门那日，我并非故意。”
幼怡垂眸，“今日见了你，我也看得明白，有些事非你所愿。”
刘胭点点头，无奈摇摇头，“然我立场已注定。”
幼怡无言，掏出手巾，擦干了手上水珠，“今日多谢娘子与章娘子招待，时候不早，我夫君应要回府了，我先行一步，还望娘子替我与诸位嫂嫂道别。”
刘胭伸出手，幼怡会意，靠近她，帮她一点点拭去手上水珠，听她在耳畔留下最后一句话。
幼怡瞳孔微缩，笑意却不减，仍是云淡风轻的端凝模样。
背后极其细微的脚步声响起，听起来，是背对她们离去。
刘胭与幼怡同时一笑，朝相反方向，各自回府了。
“公子，少夫人今日入宫，先跟章淑仪寒暄，吃了淑仪给的樱桃煎，然后刘昭容刺了夫人两句，不过夫人没受委屈，立马就刺回去了。再就是夫人去赏梅，和静安郡君庄娘子……”
子澄将幼怡今日动向娓娓道来，戚言恬一边批公文一边听着，等到他说到“章淑仪折了梅花簪在少夫人鬓上”时，笔一搁，面无表情看着他，“拣要紧的说。”
子澄一噎，极快地说了句，“汾王言语上冒犯了少夫人。”
戚言恬目光一动，“汾王赵措？他说了什么？”
子澄一字一字如实重复。戚言恬蹙眉听着，忽而将公文搁下，语声冷淡，“去查查他。”
子澄抱拳应是。又听戚言恬道：“少夫人做什么，你无需时时盯着，也不必事事向我回报。我此举不是为了监视，况且她行事也有分寸。”
清规馆幽静，书房更是僻远，都处在温府最南的角落。
晴光一洒，揉碎白雪。轻盈的脚步声踩过落枝碎叶，发出声声脆响，传进戚言恬耳中。
他将手上画卷收起，银红衫的俏丽少女被藏进瓷瓶，“咚”一声，被书房门打开的“吱哑”声掩住。
日色涌进屋内，戚言恬隐在暗处的容颜骤然明亮，他浅笑看向轻快走进来的幼怡，怀捧几枝朱红梅花，鬓边还簪了一朵。
赤色明媚，雪前孑立，笑靥柔软，“隐秀，书房内可还有瓷瓶？”
戚言恬伸手接过她怀中梅花，“让子澄去库房里寻一个吧。红梅纤丽，白瓶为宜。”
幼怡环视房中一圈，下巴指了指角落案上的细口白瓶，只装着寥寥几幅画卷，“这个就很好，何必麻烦子澄？”
戚言恬指尖一僵，匆匆两步跟上她，“稍等，我将这些书画换个地方。”
他赶在幼怡之前，一手捧梅花，一手捧书画。等到收拾完，一回头看她，安然坐着，随手翻阅《昌谷集》。
戚言恬暗暗松了口气，将梅花瓶放到他常用的书案上，坐到幼怡身边。
幼怡看得入神，脑袋微微一偏，鬓边那朵赤色梅花就“啪”一下落到戚言恬衣袖上。
戚言恬立刻翻手接住，幼怡从书中回神，神色尚有茫然，指尖抚上鬓边，“我都快忘了。”
戚言恬掌心一朵落梅，问她，“还要簪上吗？”
幼怡失笑，摇摇头道：“钗环足够重了，不缺一朵红花。”
戚言恬微怔，无端联想到方才子澄转述赵措的话，“钗环足够重”一句绕在心尖，盘桓着温柔了目光与语声，“那便算了。”
二人并肩坐着，天地缓缓、人间静谧。
戚言恬忽而温声唤，“清灵。”
幼怡懵懂抬头，“怎么了？”
“我想为书房题匾，你觉得取什么名字好？”
幼怡听了这话，垂眸凝神细思起来。一低头宛致，杏眼俏丽、纤睫颤动，蓦然摄了戚言恬神魂。
只消片刻，她执笔，在纸上写下端正锋利二字。
“玄度。”戚言恬喃喃念着，“唯当玄度月，千里与君同[注]。”
幼怡颔首，补道：“‘清规’与‘玄度’，皆是月。你在寒山寺佛前多年，想必通明佛法。再有……”
女郎顿了一会儿，避开戚言恬视线，“‘清风朗月，辄思玄度。’你才学品性都这样好，若生在几百年前，大概能成世人仰慕的清流名士。”
戚言恬愕然望着幼怡，仿佛万籁俱寂、万象无色，惟有晚霞扑入房内，悄悄漫上耳尖脸颊的薄红。
他迟疑上前靠近她，只差一步相拥。
“清灵，我有话……”
“公子！韩御史来访，还带了他徒儿皙……”
子澄骤然闯入，一室旖旎氛围碎裂。从他角度，只能看见公子背影，少夫人纤弱，靠在公子怀抱，公子似乎正低头与少夫人缱绻低语。
他立刻闭上嘴，垂首变回瘪包子。
戚言恬缓缓回头，良久，平静道：“请进来吧。”
玄度：1、月亮；2、指佛法；3、高尚襟怀；4、指仰慕的清流名士。
幼怡听着“小徒”两字，笑意一僵，思及他新婚第二日翻阅的那卷手抄诗集，起身要走，被戚言恬拉住。 她正要推开门，身后却突然涌来清寒荔香。比她身上淡，因常年吹着冷风，骨肉都是薄凉的。
戚言恬从身后环着她，几乎是禁锢的姿态。幼怡浑身僵住，血液似乎都难以流转，眼前与心间蓦然一片空白。姑苏春三月，荒凉幽寂的半山腰，她左右打量着眼前这棵姻缘树，虽名气大，却因地处偏僻，并没有挂上许多“鸳鸯牒”。
幼怡是夜里悄悄跑上来的，顶着对黑暗的恐惧、对蛇虫的担忧。跑到树前时，她长舒一口气，执笔借一段月光，想起僧袍少年挺直的脊背，俊逸清正、卓然傲骨，羞怯却坚定地写下了八个字。
他是她的来宾，从琼台仙馆，被她邀请到心尖暂住。
幼怡深吸一口气，尽力平和开口：“温隐秀，客人在外面等着。你我有什么话，夜里再说。”
戚言恬却没有松手，他低头轻叹，“是我做错了。”
“砰”一声，门从外头打开，一对男女愕然站在对面。
幼怡是真急了，一巴掌拍在戚言恬手背上，才堪堪逃出牢笼一样的怀抱。窘迫地低下头，朝对面二人见礼，“韩御史，韩……姑娘。”
她余光瞥见白衣姑娘躲到韩寂身后，揪着韩寂衣角。
韩寂则以拳抵唇，轻咳两声，“冒昧来访，没打扰隐秀与少夫人吧？”
戚言恬语声淡淡，“并未。”说罢伸手拉过幼怡，幼怡一个不当心，便被他牢牢挡在身后。
他接连不肯听幼怡话，幼怡脾气上来，狠狠挣脱了，两手背到身后，沉着脸色再不理他。
与幼怡仅有“二字之缘”的韩皙仪探出头，和颜朝她一笑，“少夫人好，我是皙仪。”
“二位请进。”戚言恬平和道。
四人两两对坐，幼怡坐在边沿，一拢袖子，一片衣角都不碰着戚言恬。
韩寂清了清嗓子，眼神在幼怡与戚言恬之间转过一圈，硬着头皮开口：“正好少夫人也在，那寂便直言了。”
“先晏后三年孝期已过，如今选新后一事正筹备着。”韩寂转头看了眼韩皙仪，落在幼怡眼里，是直白清晰的疼惜，“宫中派人传消息，说……皙仪在名录上。”
幼怡眉一皱，选新后的事她知道，但她一不是赵氏皇族亲生，二只不过担了官家妹妹的名头，有些事怕惹人眼，不好过问。
韩寂接着道：“我纵官至御史中丞，然朝中根基尚浅，不敢妄动。因此，冒昧拜谒，是想请少夫人帮我去太后娘娘处探探口风。”
他说完，起身，诚恳向幼怡拜下。
幼怡立刻手指戳了下戚言恬，后者立即会意，伸手扶住韩寂。
“韩御史为师慈心，我能体谅。若只是去问问太后，自然是小事，但这事儿决定权也未必在太后手上。所以，倘最后结果不如人意，也请韩御史谅解太后。”
韩寂点头，“韩某明白，多谢少夫人襄助。”
韩皙仪在一旁补道：“少夫人大恩，皙仪铭感五内。”
幼怡此时才有暇好好打量韩皙仪，她漂亮得有些伶仃，颈骨直而锋利，肩膀平且窄，容颜寻常清丽，但一双眼睛明亮而坚决，似灼灼烈焰。
不知为何，她很喜欢这个白衣姑娘，于是朝皙仪温和一笑，“别担心，我会尽力。”
片刻后，马车备下，幼怡起行，她入宫是从来无需提前禀报的。
临走前，戚言恬锢着她肩，为她裹上厚狐裘，“我在家中等你，你说过，咱们夜里好好谈。”
幼怡没看他，兀自理着衣衫，“我今夜留宿仁明殿，你早些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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