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我知道,我们谁都睡不着。
因为那个失误提起的名字。
他这样缜密严谨的人竟然会叫错名字这种错误,想必是因为这个名字在心头不知咀嚼了多少遍,才会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我感受着身后没有放缓的心跳,在漆黑的夜里睁着眼,直到眼睛酸痛,却干干地流不出泪来。
真怪。
明明距离这样近,两个人中间却好像隔了一片海。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我在茶水间听到前台小姑娘跟别人小声地八卦着:
「今天早上有个女的来找纪总了,那女的长得还挺好看的,直接指名道姓地说要找纪炀,你说……」
她压低声音,充满着吃瓜的味道:「你说这个女的跟咱们纪总什么关系啊?」
另一个小姑娘声音更小:「你说的那女的叫什么?长啥样啊?」
前台思考一下:「好像……好像叫什么陈晗幼,名字还怪拗口的,长得倒是不错,红唇大波浪的,不过态度挺看不起人的,我不喜欢。」
她撇撇嘴:「我还是更喜欢璐璐姐。」
「陈晗幼?」
小姑娘小声地惊叫:「好像纪总前女友就叫这个名儿,我之前给林总倒水的时候听见他跟纪总说什么陈晗幼要回来了,你怎么想?」
前台着急道:「那纪总说怎么想?他要是跟这个陈晗幼怎么样了,那璐璐姐可怎么办啊?」
「那不知道,我哪敢听啊,赶紧跑了。」
我靠在休息室冰冷的墙壁上,手里的咖啡已经凉了。
等她们心满意足地讨论完走后,我才出来。
然而坐到工位上,我却无论怎么都工作不进去,纸上的每一个字都开始模糊变形。
最后变成「陈晗幼」三个大字。
握着笔的手难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我知道,我怕了。
陈晗幼回来了。
我真的怕她像七年前一样,轻而易举地把纪炀从我身边再次夺走。
我跟纪炀打小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从一个幼儿园到一个小学,再到一个中学和一个大学。
因为从小一半时间都是在他家长大的,他妈妈特别喜欢我,总喜欢把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然后问我:
「璐璐啊,以后给阿姨当儿媳妇儿,好不好啊?」
这个玩笑不管她开多少次,我每次都会红着脸低下头不说话。
长辈们就笑:「纪炀,你愿不愿意娶鹿璐当老婆啊?」
纪炀咧开嘴:「愿意,我最喜欢鹿璐!」
那时候我是真的以为,他会真的最喜欢我。
我们以后一定会在一起。
直到 19 岁那年,陈晗幼出现了。
她是我们的大学同学,是和纪炀一样的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两个人一个学生会主席,一个学生会副主席。
一个辩论队队长,一个最佳辩手。
他们都是国奖。
两个耀眼的人互相吸引,纪炀还是经常跟我在一起,但话题越来越多地都开始围绕着陈晗幼。
「鹿璐,你说陈晗幼怎么那么厉害啊,上次我跟她辩论差点儿就被她绕进去了。」
「鹿璐,你说女孩子跟你说有家餐厅很好吃是什么意思啊?是想跟你一起出去的意思吗?」
「鹿璐,女孩子生日礼物都喜欢什么啊?你给我推荐几样吧,我看那些口红色号都差不多,我他妈真分不出来啊!」
他叫着我的名字,说起的却都是另一个女孩。
……
跟纪炀一起这么多年,我还是第一次听他要送另一个女孩子礼物。
我勉强地撑起笑容:「你要送给谁啊?」
到现在我还记得纪炀的表情。
他俊秀的脸上浮起一丝绯红,低头小声道:「还能有谁?」
「陈晗幼呗。」
「你可能马上就要有嫂子了,开不开心?!」他抬起头,眼睛亮亮地看着我,倒映出脸色煞白的我。
半晌后,我轻声道:
「开心。」
纪炀和陈晗幼就这样在一起了。
他们都是天生吸引人眼球的闪光体,两个人站在一起的时候珠联璧合,见过的人没一个不说般配,真是占尽了风头。
他们在一起三年,那三年是我跟纪炀最生疏的时候,几乎成了陌生人。
一方面是我刻意地避嫌,另一方面陈晗幼的占有欲非常强,看到纪炀跟我联系就要跟他大吵一通。
纪炀不愿意让她生气,甚至把我的联系方式都删了。
形影不离了这么多年,我们终于分开了。
我记得那年过年回家的时候,纪炀跟着陈晗幼出国玩去了,我自己一个人坐着火车回家。
一到家纪炀妈妈就急了:「怎么你自己一个人回来的?路上多不安全啊,纪炀那个兔崽子呢?」
也不知道怎么的,那一刻我突然眼眶就酸涩得难以忍受,低着头狼狈道:
「阿姨,他跟女朋友出国玩去了。」
纪炀妈妈一怔,随即脸色复杂地摸着我的头,怜惜地叹了一口气。
他们在一起三年,陈晗幼和纪炀本就是相似的人,两个人一样的出色,一样的强势。
在一起的时候,志趣相投都是甜蜜,然而两个一样骄傲的人总免不了磕磕碰碰。
陈晗幼对纪炀控制欲太强,纪炀受不了,两人总是吵架。
一吵架他就会来找我:「你说她怎么想的呢,也太烦人了吧,比我妈还能管我!」
我总默默不语,感觉说什么都不是。
索性他也不需要我说什么,喝完了就继续去找她了。
彻底分开的导火索是陈晗幼想出国留学,让纪炀跟她一起。
纪炀那时候已经跟几个同学开了一家公司,那时候互联网行业刚刚起步,正是最好的蓝海市场。
他打算在国内大干一番,自然拒绝,还让陈晗幼别往外跑,留下他们一起干。
陈晗幼不同意,两个人又是没完没了地争吵。
吵到最后,陈晗幼受不了了,崩溃道:「你能不能别老跟我对着干啊,纪炀,你到底跟不跟我一起!」
她撂了狠话:「你要是不跟我一起出去,咱们就趁早分开,谁也别耽误谁吧!」
纪炀也到了气头上,咬牙道:「分就分,谁他妈不分谁是孙子!」
这一句话出来,陈晗幼也愣了。
片刻后她看了纪炀最后一眼,红着眼跑了。
纪炀碍于面子没去追。
谁承想陈晗幼也是个狠人,第二天就坐着飞机飞大洋彼岸去了。
这一次,两个人就彻底地分手了。
……
纪炀低沉了一阵子,找我喝酒,找老同学买醉,整个人都差点儿垮了。
最后还是林朗看不下去了,扯着他的衣领子骂他:「你他妈有出息一点儿好不好?!」
「要是真放不下她你就给我去追,不然就好好地干,公司正是最要紧的时候,你他妈别这么不负责任!」
纪炀默然,自己在屋里坐了一夜。
第二天,他就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开始正常上班,也跟我恢复了关系,甚至还把我拉进了公司当合伙人。
陈晗幼走的第三年,纪炀的生日上我喝多了。
醉意朦胧中,我看着灯光下英俊得不似真人的他,心里压抑多年的感情到底是没有绷住,凑上去吻了他。
纪炀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眼里水色倒映着破碎的灯光。
片刻后,他俯身下来,加深了这个吻。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后正惊慌失措,他却从身后揽住我,含糊道:
「鹿璐,我们在一起吧?」
我动作顿住,问他:「你喜欢我吗?」
他却没说话,只是抱紧了我。
回忆逐渐地抽离,我看着窗外灰暗下来的天空。
天光游离成夜色,街两边的路灯亮起,中央街上的车流连起灯火通明。
我心里突然很惶恐。
我知道,上一次的拒绝也没让她死心,所以现在她又来公司了。
还真是她一贯的性格,大概因为人生都是从头到尾地顺遂,她对于想要得到的东西向来志在必得。
那纪炀呢?
我的心逐渐地被捏紧,疼痛中泛起茫然。
纪炀是不是也像她说的那样,真的没有放下她。
这种惶恐持续到下班的时候,纪炀来找我一起走。
坐到车上时,我纠结了半天要不要问问他陈晗幼今天有没有找过他,但还没等我下定决心,纪炀就先开了口。
「今天……陈晗幼来找我了。」他目视前方,握紧方向盘。
「我没见她。」
他继续道:「上次同学聚会我不知道她会去,知道的话我就不会去了,你别生气。」
我心下终于松了口气。
纪炀握住我的手,安抚道:「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了,都过去这么久我也放下了,你别多想。」
我脸上浮起一丝笑,回握住他的手。
太好了,也许只是我想多了。
毕竟这么多年过去,想来多深的感情也消磨光了。
纪炀是爱我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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