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若璃看着眼前这一幕,清楚的感觉到心像被撕裂般疼痛。
她稳住身形,定声问。
“你可知她犯了什么罪?”
裴瑾怀撩起衣袍下摆,背脊挺直的跪了下去。
“无论何罪,臣愿意代她受之!”
迟若璃眉心一拧,头一次生了怒意:“哪怕她犯下窃听军机之罪?”
裴瑾怀一愣,沉默片刻才开口:“敏儿是为了臣才冒险探听,此事罪在臣身。”
迟若璃对上他眼里的情深不悔,心上蔓起一股难言的酸胀。
半晌后,她冷冷吩咐侍卫:“送丁小姐回府。”
丁敏被带离后,裴瑾怀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迟若璃衣袖下的手紧紧捏在一起,声音却淡:“顾家男儿铮铮铁骨,你为了一个丁敏,要跪到几时?”
裴瑾怀目光定定,一字一顿:“臣与公主成婚,对她已是辜负,只求公主往后不要再为难她。”
瞬间,迟若璃十指指甲刺入掌心,却抵不过心口骤然涌上的揪痛。
裴瑾怀,你只说辜负了她,可曾想过当日灵堂之中,对我许下的诺言?
她走到裴瑾怀身前,俯视着他,冷冷道:“起来。”
裴瑾怀身形未动半分。
迟若璃喉间一股腥甜涌上,被她狠狠压下。
“如你所愿。”
她闭了闭眼,语气掩不住的失望:“今日之事……本宫会当没发生过。”
说罢,迟若璃起身,快步掠过裴瑾怀身边,未再看他一眼。
那一瞬,裴瑾怀竟有些恍惚。
迟若璃强撑着往外走去,但还未走多远,就猛地吐出一口血。
“公主!”侍女大惊失色。
迟若璃抬手制止了她,拿出手帕拭去唇角血迹。
她有些怔然地看着手上染血的绣帕,就在这时,一阵寒风袭来,将那绣帕卷到一旁草从中。
迟若璃蓦然回过神。
她回首看向裴瑾怀,声音有些缥缈:“裴瑾怀,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会不会有丝毫难过?”
她很少直呼裴瑾怀的名字,是以裴瑾怀愣了一瞬。
反应过来之后,他一板一眼的答:“公主若亡,天下之殇。”
迟若璃明白了,是天下的殇,却不是他的。
裴瑾怀不会为自己的死难过。
她点点头,生生咽下喉间又一次涌上的腥甜,什么都没再说,步履如常朝外走去。
看着迟若璃背影远去,半响,裴瑾怀忽的起身追了上去。
走出前厅,裴瑾怀视线凝在路边的一张手帕上,瞳孔猛地一缩。
那是迟若璃的手帕,上面却染着血!
裴瑾怀攥紧手帕,下意识加快脚步。
追到府门口,他正好看见马车离去。
那个方向,是往东出城的方向。
裴瑾怀脚步一顿,看向门房:“她去哪了?”
门房立刻回答:“启禀驸马,公主去了灵觉寺。”
只一瞬,裴瑾怀脸上阴鸷顿生。
他冷笑一声,脚步走向了与马车完全相反的另一个方向。
灵觉寺。
玄清将银针从盘膝地迟若璃背上取下,她随即猛地咳出一口黑血,往前倒去!
玄清慌忙想要扶住她,迟若璃却已经自己撑住床沿起身。
玄清伸出的手,缓缓收回。
他看着迟若璃,语气较往常低沉许多:“再有两次渡毒,裴瑾怀体内的毒就会完全渡到你的身体,届时,公主恐怕只能再活一月。”
“我知道了。”
迟若璃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她垂下眼眸,语气依旧平静。
可这份平静,却又一次搅乱了玄清素来平静的佛心。
他忍不住开口:“你为裴瑾怀做了那么多,甚至用自己的命换他的命,可他却一无所知,毫不领情。”
“你这样,值得吗?”
迟若璃有些诧异地看向玄清,没想到身为空门之人的他,竟会问出这种话。
她看向窗外几乎快落尽的红叶。
忽的想起了裴瑾怀少年时的那句:“曦宁姐姐,我会护你一生一世。”
迟若璃沉默一瞬,缓缓开口。
“我不用他知道我为他做了什么,也不想他觉得欠了我什么,我只求,他此后平安顺遂。”
要是能偶尔想起她的好,就够了。
……
三日后,迟若璃回了公主府。
刚进府门,侍女立刻上前,语速飞快:“公主,驸马在青楼流连整整三日,京中已有流言……”
迟若璃一怔,停下脚步,沉声道:“你亲自去,将驸马给本宫请回来。”
天色阴沉,风雨欲来。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地脚步声从门口传来。
迟若璃抬眼看去,正对上裴瑾怀冰冷的目光。
裴瑾怀看着坐在案前自斟自饮的迟若璃。
天幕黑沉,细雨绵绵。
只有她面前一盏灯烛摇曳,此刻所有的光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她神色有些苍白,似乎很是疲倦,却又强撑着像在等谁。
原本碎掉一只的酒杯,又换了一个一模一样的,摆在她对面。
裴瑾怀带着一身湿润寒气走进门,却闻到空气中那股独属寺庙的檀香味,脸色越发冰寒。
他厌恶开口:“怎么,公主这是在外面玩够了,想回来歇两天?”
这话犹如利刃,毫不客气扎进迟若璃心里,扎出一个血淋淋的洞。
她拿着酒杯的手一颤,久久看着裴瑾怀锋利眉眼没说话。
裴瑾怀难得见她无声的模样,心里蔓起一点烦躁。
就在他要开口时,迟若璃开了口。
“自今日起,驸马须与本宫同进同出同寝同食。”
她声音平静,所说之话在裴瑾怀听来却异常刺耳。
裴瑾怀神色陡然一厉,却听迟若璃下一句:“三月为期,你做得到,本宫赐你和离。”
一句高高在上的‘赐他和离’,让裴瑾怀猛然一怔,随即脸色难看无比!
他死死盯着迟若璃,她那平静的神色让裴瑾怀胸口翻涌的情绪都化作愤怒。
“如此,多谢公主。”
他双手交握,恭敬行了一个大礼。
迟若璃心中刺痛,攥紧了手中酒杯。
隔着雨幕,两人久久对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冲进来一个宫人。
他尖利的声音穿透雨幕:“长公主,陈将军兵败,前线告急!”
天空一道闪电划过,照亮迟若璃陡然冷肃的脸色。
“准备马车,回宫。”
……
当夜,御书房内吵翻了天。
“陛下,陈将军战死,闻将军远在南境,余下将领只怕难以抗衡北疆……”
“不若派使者求和……”
“不可!北疆兵马直下中原,岂是求和就能停止战事?”
殿门紧闭,迟若璃听着耳边吵闹,眉头紧皱。
就在这时,厚重殿门被人从外推开,发出沉闷声响。
所有人都诧异地停下话头,看了过去。
来人逆光而立,随着他踏入大殿,一阵铁片碰撞之声随之而起。
众人这才看清,来人竟是驸马裴瑾怀!
他身上穿着先皇御赐顾老将军的盔甲,沟壑处依稀可见早已干涸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