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到这儿了,我得去看看他啊。”陈鹿溪拍了拍瑾嬷嬷的手。
她这人,年轻时性子沉稳坚韧,老了柔和慈善,一辈子活得坦荡。
木门敞开着,陈鹿溪走到门前,看到一身材高大的男人正在给桃树剪枝,他穿着青衣短打,也有了白头发,但不多,身子也没有佝偻。
“爷爷,我要那一枝桃花!”
“我也要我也要。”
六七个孩童自屋里跑了出来,央着男人给他们剪桃花枝。
这些孩子大的十来岁,小的两三岁,有男童有女童,皆是白白胖胖的,很是可爱。
男人依着这个剪一枝,依着那个剪一枝,逗得孩子们开心的围着桃树转圈圈。
“你啊,你就宠着他们吧,等把这桃花枝剪秃了,今年还结桃子吗?”这时从屋里出来一妇人,穿着云锦春衫,一头乌发,面色红润,笑吟吟的扶着男人从木梯上下来。
“儿孙绕膝,天伦之乐。”男人笑道。
待男人转过身,乃是一张陌生的脸,陈鹿溪好一会儿才从这张脸上看出些许熟悉来。
“瑾烟,是他吗?”
瑾嬷嬷叹了口气,“是三爷。”
“那旁边的妇人便是他娘子了?”
“顶多算是外室。”
陈鹿溪苦笑,“他们怎么比我看着年轻好多。”
瑾嬷嬷满心苦涩,“您啊,您撑起了偌大的侯府,操劳一生。他们呢,在这山清水秀的地方,小日子过得悠哉。这怎么比,这没法比。”
男人又剪了一枝桃花,细心地插到那女人发髻上。
“丽娘,你还是这么美。”
女人一把年纪了,听了这话,仍一脸娇羞。
“对了,侯府来信说那位生病了,怕是时日无多,你不回去看看?”
男人握住女人的手,“你想我去?”
“我怎么会希望自己的夫君去见别的女人。”
“那便不去了,我与她本就没什么情分。”
“好。”
男人揽着女人在桃花树下坐着,一群孩童围着他们嬉闹。
回程的路上,瑾嬷嬷看老夫人一直闭着眼睛,实在担心的很。
“老夫人,您身子不好,咱们还是先在客栈休息两日吧?”
瑾嬷嬷见老夫人不应,又问了一声,仍是没有回应。
她心下一慌,忙去探老夫人的鼻息,已经没了……
“老夫人仙逝了!”
昨夜雨疏风骤,残花败叶吹落了满院。
西窗支开,带着湿气的风吹进来,落在脸上凉丝丝的。
陈鹿溪倚着罗汉床,望着那自窗角伸进来的一枝桃花发呆。
“夫人,账房来了。”
谨烟颠颠跑了进来,头顶着几片花瓣,一身湿漉漉的。
陈鹿溪看到这般年轻鲜活的谨烟,不由愣了一愣。好一会儿才回神儿,是了,她重生了,重生到嫁进侯府的第三年。
“让账房先生进来吧。”
账房是个白胡子老头,在侯府管账三十多年了,很瘦,一脸精明相。他穿着青色长袍,手里抱着一摞账本。
“胡先生,劳您走这一趟了,账本放这里吧。”陈鹿溪道。
“三夫人为何突然查账,可是出了什么事?”胡账房若有所指的问。
查账自然是账上的事,可账面再清楚明白,也有糊涂的地方,所以他是怕这三夫人故意找他的茬。
陈鹿溪淡淡一笑,“侯府两年前被抄了家,如今这账面上几间铺子和果庄良田皆是我的嫁妆,对吧?”
账房顿了一顿,“是。”
“我查自己的东西,能查吗?”
胡账房再无话可说,将手上的账册放到了桌子上,
三年前,靖安侯带十万大军出征,与北金在雁归关鏖战。
双方皆兵强马壮,可打了一年多,最终以他们大荣惨败收场。
这一仗,国库打空了,死伤无数,还割让了西北三城给北金,自此后被这个北方强国压在头顶。
战后追责,靖安侯府首当其冲。
靖安侯是带着三个儿子一起上的战场,他和长子战死,三子谢子安也就是陈鹿溪的夫君在运送粮草途中被北金骑兵斩杀于马下,还将尸首踩得面目全非。
只有二子谢子轩还活着,如今关在天牢里。
靖安侯自建朝始便位列八大世家,皇上不想牵扯太广,于是只将靖安侯府抄了,罚没全部家财,并未收回爵位。
经此打击,老夫人一病不起,大夫人回了娘家,二夫人去了尼姑庵,而下面还有大房二房的几个孩子,此时是陈鹿溪站出来,把这个家撑起来了。
陈鹿溪把几本账册摊开,有胭脂斋,有绸缎庄的,有城郊果园的,这些都是她的嫁妆。
当时,她刚嫁进侯府不久,嫁妆还未记录在册,也就逃过了抄家。
如今的侯府,全指着她这点东西了。
她将侯府日常花销这本册子拿了起来,一页一页的翻看着。
看到其中一项时,瞳孔猛地一缩。
“这一项。”她指给账房看,“每个月都支出一百两,做什么用的?”
胡账房看了一眼,道:“这是老夫人接济远房亲戚的,您应该是知道的。”
陈鹿溪确实知道,还知道这钱是送到石桥镇望石村的,可她活了一辈子,临到死才知道这门亲戚竟然是自己的夫君。
“先停了吧。”
“这……”
“我打算开间米粮铺,回头会把账面上的银钱都取走,这什么穷亲戚的,接济这么久了,也够仁义了。”
“老夫人那里?”
“胡账房,你如今的月钱是多少?”陈鹿溪抬头看向胡账房。
“三两银子。”
陈鹿溪点头,“我给你涨到五两。”
胡账房瞪大眼睛,竟一下涨了二两银子。
“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没……没了,我这就回去将账面上的银钱归拢一下,等三夫人取时也方便。”
“好,去吧。”
账房离开后,陈鹿溪让谨烟扶着起身,在屋子里走动走动。
这两日,她腰疼的厉害,坐一会儿就得起来走走。
“夫人,您早上都没怎么吃东西,奴婢给您做完面吧?”谨烟有些担心问。
陈鹿溪摇了摇头,她是一点胃口都没有。
哎,偏偏重生到这时候,若老天爷真可怜她,哪怕只早三个月……
陈鹿溪不自觉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她该留下这个孩子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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