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他几乎睡不着。
天色将明时,他才朦胧的梦到了以前。
梦里,南卿月第一次拿到国际大赛的奖牌,他看着她登上领奖台。
但她下了领奖台后,却没有和往常那样向他奔来,反而笑着朝他挥手。
虞沉寒一瞬慌乱无比,他向她跑去,南卿月的身影却渐渐消失……
他一下惊醒,睁开眼。
天已经大亮,原来只是一个梦。
他抬手捂住心脏,梦中那种刻骨的心痛还残留在身体上。
这一刻,他只想紧紧抱住她,确认她还好好的。
可他做不到。
虞沉寒拿过手机,屏幕上是初见南卿月时,他抓拍的笑脸。
轻轻抚着她的笑,虞沉寒将手机贴在心口。
另一边,南卿月结束了又一次的化疗。
她蜷缩在床上许久,还是没有缓过来。
林曼给她拿来药,一大堆花花绿绿。
南卿月将药片塞进嘴里,喉结艰难的吞咽,想要强行咽下去。
可咽下没多久,她又抑不住反胃的吐了出来。
南卿月深深喘了口气,想要再次强行吃下去。
她还未觉如何,林曼却再也受不住,眼眶一下红了。
南卿月一愣,叹一口气,抱住林曼。
她拍着林曼的背,柔声说:“我没事的。”
林曼哽咽着,她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是摇着头。
怎么可能没事?
怎么还能说自己没事?
她只是看着,都快要崩溃了!
林曼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情绪,南卿月握着她的手,眼中情绪复杂。
最终,她还是下定决心,缓缓开口:“曼儿,我想打止痛针。”
林曼双眸忽的睁大,下意识的拒绝:“不行!”
之前医生就说过,如果南卿月继续打止痛针的话,病情一定会恶化!
南卿月苦涩一笑。
如果不打止痛针,她现在上冰,痛得都快要站不稳了。
离世锦赛还有半个月,她怎能在这个时候倒下?
南卿月站起来,却突然朝林曼跪了下去!
她声音像绷紧的弦:“曼儿,这是姐姐最后一次求你了……”
林曼慌忙拉住她,却见南卿月眼睛蒙着一层泪光。
她猛地一怔。
这一刻,林曼忽然明白,南卿月或许早就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
这些天痛苦的化疗,她不是为了治疗自己。
而是为了她,为了能够陪她更久一点……
林曼看着跪着的南卿月,终于眼泪夺眶而出。
她不能答应,也不该答应。
可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眼中带泪的南卿月,她却怎么也拒绝不了。
林曼拉着南卿月的手一松,难以自抑的转身,似是逃一般的离开。
身后,南卿月嘴角扯出一个苍白的笑。
她知道,林曼终究是妥协了。
世锦赛决赛现场。
南卿月一路比赛,终于到了最后一场了。
昨天夜里,她在医院足足打了四个小时的止痛针,才能让她坚持着到了这里。
她穿着一身雪白的考斯滕,和冰面相映成辉,美得如同冰面上的仙子。
上面的水钻都是林曼一颗颗手工缝上去的。
还有一名选手,就要到她上场了。
南卿月站在预备席,她转头,看见了虞沉寒。
他就像从前一样站在护栏外等待处,好像他还是她的教练似的。
可实际上,他现在已经有了新的弟子,代替了她的位置。
他们之间相隔不过百米,却好似隔了千山万水。
相顾无言。
虞沉寒目光压抑着一丝痛苦。
南卿月鼻尖忽然涌上一股热流,她习以为常的伸手默默擦掉了鼻尖的血迹。
那抹红色却让虞沉寒心中一震。
他急忙想要走过去,可这时,比赛广播却念出了南卿月的名字。
虞沉寒只能压下心中的急躁和不安,站在护栏边凝视着南卿月上场。
南卿月滑入冰场,向裁判致意。
音乐剧悲惨世界里的名曲“idreamedadream”响起。
——那时他们的声调温柔,字语动人。
曾有一段爱情是盲目的,那过往的时光——
伴着歌声,南卿月在冰上起舞,在空中旋转。
不知为何,她忽然感觉自己这一次的状态无比的好,所有的动作没有失误。
虞沉寒目不转睛的看着冰场上的南卿月,神色难掩紧张。
这时,他的身边却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这是她自己编舞排的,没有你也很好,不是吗?”
虞沉寒转头,只见林曼紧攥着栏杆,神色冰冷。
不知是何时来到他旁边。
他想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口,只能沉默着。
他的目光又移回冰场上。
音乐到了后段。
——我梦见过往的时光,那时的我,希望满怀——
南卿月向后弯腰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她展开双臂,拥抱全世界,又有种垂死的美感。
一个完美的贝尔曼动作。
护栏外,林曼却在疑惑的问虞沉寒:“我只是好奇,你到底有没有爱过她?”
虞沉寒心口似被揪紧了一般。
他的手紧紧抓着护栏,一个“爱”字却在舌间顿住。
“你难道不好奇我为什么剃光头吗?”林曼这样问着,取下了帽子。
虞沉寒看着林曼光洁的头,心中莫名的不安突然放大。
林曼声音冰冷:“因为南卿月在做化疗的时候,头发大把大把的掉,就把头发剃光了。”
虞沉寒一下睁大了眼睛,他猛然攥住林曼的手臂,急切的问:“什么化疗?你说清楚!”
他看着林曼光洁的头,一种巨大的慌乱几乎将他淹没。
虽然和虞沉寒说着话,可林曼的眼神一直看着冰场上的南卿月。
她看着南卿月在冰上跃起,又单足旋转。
画面那么美,可这种美背后却含着那么多痛苦。
她眼中控制不住的涌出泪:“骨髓肿瘤演变的癌症,现在已经癌细胞扩散了,她活不了了。”
虞沉寒不可置信的看着林曼,难以言表的恐慌突然淹没了他。
他的目光猛然间落在冰场上。
此时,音乐到了最后。
——可我现在身处地狱,与曾经的梦想判若云泥,我的美梦,它被现实扼杀。——
随着音乐里芳汀的死去,南卿月最后的动作是闭着眼旋转着倒在冰面上。
全场静默了片刻,然后爆发了猛烈的掌声。
观众们全场起立,纷纷抛出手中的维尼熊。
漫天的维尼熊,是给场上的花滑运动员最高的喜爱和敬意。
南卿月想站起来,可全身的力气却突然都离她而去。
后知后觉的疼碾压过她的全身。
冰面的冷侵入她骨髓,胸口紧缩的疼化作一口血从她喉间涌出。
血染冰面。
全场一片哗然!
虞沉寒不顾工作人员阻拦,冲进冰场。
虞沉寒颤抖着手抱起南卿月。
那一瞬,他几乎崩溃。
医生连忙抬着担架上了冰场,虞沉寒还保持着刚刚的姿势将闭上了眼睛的南卿月抱在怀里。
他白色的西服胸口已经被南卿月唇角溢出的鲜血染红。
虞沉寒看着医生愣了一下,林曼也冲了过来,她神色焦急的站在一旁。
两人手忙脚乱把南卿月抬在担架上,两人跟着医生身后一起上了救护车,在车上却相顾无言。
车窗外的景色不断后退,可虞沉寒却全然没了欣赏的心情。
冰场的广播正在报着南卿月的分数,可他却已经管不了了,他的目光落在宛如睡着了一般的南卿月身上,眉间紧锁成一个“川”字。
很快,救护车抵达了医院,南卿月被推进了急救室。
急救室门外。
林曼坐在长椅上,脸色苍白一片。
她仰头看着急救室上亮起的红灯,可她也知道南卿月只怕是凶多吉少。
虞沉寒在走廊上踱着步,他看着红彤彤的灯光,背在身后的手悄然攥紧,手心里都冒着虚汗。
他隔一阵就会抬眸看着上面的灯光,虞沉寒垂眸看着手腕的表,时间一点一点过去,他的一颗心坠入了谷底。
恍惚间虞沉寒眼底涌现出巨大的自责,眼前回忆着两人相处中的诸多细节。
南卿月过生日那天,虞沉寒之前劝说南卿月退役,但是都被她一次次的拒绝了,为了逼她退役,他没有办法指导着莫新月,可却看见了角落里熟悉的练习裙……
虞沉寒想着想着,仰头靠在椅子上,汹涌的泪意涌上眼眶。
他想起那天晚上,南卿月还在冰场训练,昏暗的灯光下,她在冰上翩翩起舞的模样,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
那时候的他的眸光自然没有错过南卿月眼角滑落的眼泪,那天他因为故意装作不记得南卿月的生日模样,而让她如此伤心。
虞沉寒回过神仰头看着急救室外迟迟没有灭的红灯,一颗心仿若被利箭穿过。
对面的林曼似有所悟的睁开了眼睛,两人的目光交汇了几秒,林曼将目光移开。
林曼的眼眶微微泛红,她只要自己的姐姐南卿月回来,她的双手用力握住,给自己力量。
就在这个的时候,手术室的灯霎时灭了。
虞沉寒僵硬了几秒,连忙冲了过去问道:“医生,南卿月她……”
林曼也站在医生身侧,神色焦急的问道:“她怎么样了?”
医生看了看两人,然后沉声说:“病人能不能脱离危险,就看她挺不挺得过明天了。”
虞沉寒望着被推出来的病床,他匆忙上前看着病床上沉沉昏迷的南卿月,脚步踉跄了几秒,他堪堪抓着病床的栏杆,才让自己没有摔在地上。
林曼听到医生的话,垂眸看向南卿月,眼眶很快红了一片,即使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也无法接受。
护士推着南卿月的病床朝着重症监护室而去。
重症监护室。
虞沉寒坐在病床边,抓着南卿月的瘦弱的手。
林曼却只是神色复杂的看着这一切,然后拿过一旁的遥控器,打开了电视。
电视上正播放着体育新闻。
“南卿月的花滑最终打破了女子单人花滑世界记录,摘得世锦赛的金牌,她是女子单人花滑第一个大满贯选手,让我们祝贺她!”
虞沉寒看着电视上有关南卿月的介绍,脸上浮现一抹惋惜,她才刚刚取得世锦赛的金牌,怎么会……
他回眸望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她,神色黯然。
而一旁的林曼也盯着电视,良久她微勾了唇角:“真好,她终于做到了。”
虞沉寒望着目光看向电视的林曼,沉声问道:“她的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曼闻言这才将目光落在了虞沉寒的身上,她的眼底氤氲着雾气:“如果你有一丝一毫关心她,也就不会问我她的病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