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澜浑身狠狠一颤。
他陡然跪到在地，四肢冰冷僵硬。
什么雨声风声，什么荒凉残垣，宇文澜都听不见，看不见了。
此刻，茫茫然世间只剩下那漆黑一片中，还泛着淡淡紫光的玉佩——
那是宇文澜亲手给燕姝系在腰上的。
他瞳孔紧凝，伸出的手轻颤不止。
宇文澜缓缓拿起了那块玉佩，手指擦去上面黑灰的痕迹，露出原本的模样。
眼前的画面和大半年前的一幕重叠。
那日，宇文澜攻破南疆，屠杀千万人，浑身铠甲都沾满了血。
一个士兵来禀报：“将军，南疆皇宫最偏的地方有处高阁，里面好像有人被关着。”
宇文澜带兵去到高阁处，手臂一挥，利剑砍下，几把锁碎开。
推开门，只见一个女子背对而坐，
燕姝闻声转过头，乌发如瀑在半空中散开，一双眼睛是宇文澜从未见过的清澈。
而她神色茫然地看着他：“你是谁？”
因身处的高阁离皇宫正殿太远，燕姝甚至根本不知晓南疆发生了何事。
她不知道外面血流成河，横尸遍野。
而将她打横抱起，又蒙住她双眼的这个男人，是屠灭南疆的人。
宇文澜将燕姝放进马车，自己正要翻身上马时，突然瞥见脚下什么东西。
他捡起，是一块泛着紫光的玉佩。
他看了看玉佩，目光又落在落了帘子的马车上，眸色深沉地瞧不清其中情绪。
最后，宇文澜将玉佩收进怀中。
……
宇文澜紧盯着手心里的玉佩，慢慢收紧了手指。
就算他再不相信，燕姝也真的已经死了。
侍从们看着宇文澜久久不动，不由得担忧出声：“将军……”
话音刚落，只见宇文澜缓缓站起了身。
他身姿一如从前挺拔，可站在雨中，莫名让人觉得他背脊弯了下来。
“将夫人带回去。”
宇文澜声音低沉，夹杂在雨声里有些模糊。
但侍从们都听到了。
他们怔住，眼底露出愕然。
“将军，您说……要把夫人带回去？”
宇文澜转眸看向几人，目光阴冷：“要本将军再说一遍？”
侍从不寒而栗，忙上了前。
可是众人看着那具尸身，根本无从下手。
这要怎么带回去？
有人试着伸手去抬起燕姝的手臂，然而刚用力，那手臂竟在掌心中碎成了块！
这下，侍从们更惊心胆颤，再没人敢去碰一下。
数道目光齐齐看向宇文澜。
只见宇文澜眸光冷沉，眉宇间凝着阴霾。
默了片刻，他沉声开口：“去找块布。”
要找个容器，瓷瓶什么的如今南疆肯定是没有了，只能找布料。
侍从们兵分几路在破旧的皇宫内寻找，终于找出块尚且完好的布。
宇文澜将布铺在地上，语气淡凉。
“都让开，我自己来。”
侍从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应声后退。
他们就那样看着自家将PanPan军将那一块块碎块轻手轻脚地放在布上，然后四角系紧。
宇文澜将那布包抱在怀中，翻身上马时动作小心得像是抱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骑在马背上，缓缓垂下眼眸，又抬眸看向远方，神色说不出的悲恸。
“阿姝，我带你回家。”
第十三章
从南疆回到北桑，三天三夜，宇文澜滴水未进。
不管侍从们怎么劝说，他全都置若罔闻。
而无论是行路还是休息，宇文澜都紧抱着那个布包。
踏进长安城那刻，曦光洒满长街。
有早起的百姓看见宇文澜带兵归来，正要出声，被他身后跟着的侍从作了手势阻止。
一路安静地回到将军府。
远远的，便看见一道身影立在府门口前。
但宇文澜心不在焉，并没注意。
他翻身下马时仍动作小心，刚要抬步，却见一个人直奔自己而来。
宇文澜想都没想，一手护住怀中布包的同时，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长剑。
“将军！您……”话音戛然而止。
苏映脚步骤然停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就要抵上自己喉咙的剑刃。
寒光泛过，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动不敢动，缓缓看向面容冷峻的宇文澜：“将军，为何……”
宇文澜嗓音冰冷：“苏映，本将军说过，有些事若再发生第二次，后果便由你自负。”
苏映浑身一震。
除夕夜那晚，宇文澜归来，得知此消息的苏映便早早就在将军府等待。
她终日担忧他的安危，见他平安，才一时间失了分寸抱住了他。
宇文澜僵了瞬，随即抬手握住了苏映的肩膀。
苏映以为他是要推开自己，正要先一步后退认错。
不想，宇文澜的手却没再动作。
她不知道那时燕姝就站在身后看着这一幕。
而燕姝一转身，宇文澜就毫不客气地将人推开。
他双眉凛起：“苏映，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要僭越！”
说完，宇文澜便匆匆踏进府门，像是要去追谁一般。
扯回思绪。
苏映怔怔地看着宇文澜，用尽全身力气才压下喉间涩痛。
她紧抿着唇，后退步蹲下身：“是属下错了，请将军原谅。”
宇文澜眸光深邃地望了她一眼，什么都没再说，只冷冷地将剑收回剑鞘。
他重新抬步，略过苏映向府内走去。
苏映沉默地抬起头看向宇文澜的背影，心底萦绕着一股怪异感。
片刻后，她陡然睁大双眼，明白了这怪异感是为何。
宇文澜是带着燕姝离开的，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燕姝人呢？
难道……跑了？
所以他心情才会那样糟糕！
苏映正要起身去追宇文澜，却听耳边突然传来几个侍从的交谈声。
“夫人都变成那样了，将军还要将她带回来，你们说是为什么啊？”
“这一路上将军都不肯让我们碰那个布包，还看不出来？”
“可是将军不是最恨南疆了吗？怎么会爱上南疆的公主啊。”
“你见过比夫人更美丽的女子吗？反正我是没见过。”
“咱们没见过正常，但将军见多识广，不会真因为漂亮就爱上南疆公主吧……”
几个人的窃窃私语被突然打断。
“你们在说什么？”
只见苏映眉心深皱，眼底的嫉妒藏都藏不住。
……
宇文澜抱着布包走进偏院。
他停在院子门口，看着里面一切如故的景色，不知怎的，眼前却突然闪过好几个月前，燕姝在伶人馆里挥舞水袖的曼妙身姿。
她的一颦一笑，根本就不像什么妖女，反而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女。
那日之后，宇文澜其实常常在深夜梦见这一幕。
有一次，他伸出手，试图去拉燕姝的手。
可那身影却离自己越来越远。
宇文澜怎么也没想到，一眼误万年，竟是真的。
正出神时，身后突然传来阵脚步声。
“将军！”
宇文澜回过神，看向面前微喘着的苏映皱起眉。
他刚要开口，却听她急匆匆问道——
“将军，你……是不是爱上燕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