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道:“起来吧。”
长福犹豫了会儿,站起了身,始终不敢抬头。
“你娘在哪儿?”秦风又问。
“……临安。”
临安离京城倒不是很远,若是雇个马车,两三日也就到了。
秦风褪下腕上的镯子,塞到他手中:“你不必哭了,一会儿你去刘管事那儿领五十两银子,在京城置办个小院子,将你娘和家姐接来吧。”
长福一愣,似是不敢相信,突觉手中的镯子重如千金。
直到秦风催促,他才跪了下来,感激涕零地猛磕头:“小的谢夫人,夫人的大恩大德,小的没齿难忘!”
秦风忙止住他,只道:“若要报恩,我须得你帮我做些事。”
正厅。
秦风见江牧野坐在椅子上,面露诧异。
如果按照现在的日子算,她已经有近一年都没有见过江牧野在晌午回来了。
江牧野看她回来了,立刻站起身走了过去:“你去哪儿了?”
“去了爹那儿。”秦风垂眸,语气有些低迷,“他一个人住着,怪孤单的。”
闻言,江牧野眉一次,眼底多了丝不满,却也没说什么。
他抬手执起秦风的手,声音放柔:“你不是想回凉州吗?等你爹生辰已过,我们就回去。”
秦风一愣,猛地抬起头望着他。
是她听错了吗?
江牧野说回凉州。
“你不是说……”念起脑海中他的无情之语,秦风心间不由发涩。
但更多的是生了一丝希望。
江牧野是否不会再权倾朝野,忘了本心。
而江牧野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将她拥入怀中,亲昵地拍着她的后背。
半日的愧意让他不断的想起昨晚秦风的话。
或许是因为对她渐少的陪伴才让她生了那样的心思……
午膳间,秦风明显觉察到了江牧野对她的细心。
剃鱼骨,挑去花椒,眉目缱绻。
她心不由软了,从前食之无味的饭菜变得很是可口。
望着江牧野的目光也越发深邃。
“一会儿我会去刑部一趟,你若觉着实在无趣,不如去翻翻从前所记的案卷。”
江牧野夹了块肉放进她的碗中,说道。
闻言,秦风点点头。
她曾为仵作时,在验尸时会记下各种离奇的锱节。
往后几日,江牧野日日都会在戌时前回来,进府第一件事便是寻秦风。
他在一旁看书,她时不时翻翻案卷或者绣花,一派岁月静好。
这样的平静的日子让秦风差点忘了自己重生一事。
直至这日薄暮时分,她才从宫中回来,便见一拿着幡的男子坐在角门边儿上。
秦风一怔,仔细一看,认出了是那日说她是“无命之人”的算命先生。
她屏退下人,揣着忐忑的心走了过去。
男子换了身月白色锦缎长衫,高竖的黑发随微风而飘。
剑眉星目,微抿的薄唇弯着小小的弧度。
他背倚着门框,一手执幡,一手搭在弯曲的腿膝上,似是云鹤般在此歇歇脚。
秦风迟疑了一会儿,问:“你是寻我吗?”
男子笑道:“夫人还记得我。”
他站起身,复而又道:“我姓顾,单名一个羽字。”
“顾羽?”秦风紧了紧拳,语气略带一丝急切,“那日你的话未说完,可否再详细告知一二?”
顾羽走上前,收起笑意,低声道:“夫人,若贪恋此刻温情,你再将重蹈前辙。”
秦风眼眸一震。
她以往从不信牛鬼蛇神一说,更不会听信算命人的三言两语。
但自重生后,她才只这世上还有重头再来的机会。
“你到底是何人?”秦风看着顾羽,言语间满是惊讶。
顾羽抖了抖手中的幡:“只是云游的算命先生。”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夫人可还记得自己曾发过何誓?又可记得愧对于谁?”
秦风眸色怔怔。
她曾在皇上临终前发誓,要守住魏国苏山,否则万劫不复,万箭穿心而死。
临死前,她愧对开创魏国的列祖列宗,还有因她惨死的养父。
甚至她也恨,恨江牧野负了她!
见秦风恍惚的模样,顾羽竟转身走了:“有缘再会。”
他来去匆匆,秦风再想问其他也没机会。
她凝重着脸,握紧了拳。
既然他说‘有缘再会’,必定是会再见面的。
秦风回身望向偌大的提邢司府,印着橙黄色的夕霞的双眸满是悲怆。
她的心上人,她的夫君,将是夺了魏国苏山的仇人。
天边的红意渐渐蔓进她湿润的眼角,秦风低下头,喉间越发苦涩。
进了府,秦风才坐下,还未缓过神,长福便来回话。
“夫人。”他跪了下来,小心翼翼地叫了句。
秦风回了神,叹了口气问:“你娘和家姐可都安顿好了?”
“托夫人的福,都安顿好了。”长福磕了个头,语气中满是感激。
秦风理了理袖口,故作不经意地问:“我看你身手不差,可是学过武?”
“小的入府前儿曾在武馆打杂,学过些皮毛。”
闻言,秦风眸光微闪,有些皮毛也够了。
她朝长福招了招手,长福眼中带了丝疑惑,却也没有迟疑。
他站起来就弓着身站到秦风身旁。
秦风在他头侧耳语了几句,长福诧异了一阵,却也什么都没有问。
他复而跪地又磕了个头:“小的一定办妥。”
秦风见他神色从容,也没有多嘴问其他的,满意地点点殪崋头。
而这日,直至用了晚膳,江牧野都还没回来。
听着外头打更人的铜锣声,秦风漠然熄灭房中最后一根蜡烛,向床榻走去。
她捻了捻被角,微微蜷缩着。
才初冬,她已经感觉到刺骨的寒意了。
不过一炷香时间过后,房外一阵杂乱的脚步让浅眠的秦风立刻睁开了眼。
她才坐起了身,房门“嘭”的一声被撞开。
黑暗中,一个带着浓烈酒气的身影摇摇晃晃地走了来。
借着外头廊上微弱的烛火,秦风见江牧野一下就被踏凳绊倒,扑在榻上。
她蹙起了眉,屏息伸出手。
“萧颜……”
一声低缓让秦风心底狠狠一抽,僵在半空中的手颤了颤。
她怔怔地看着离她不过一肘之距的江牧野,放开屏住的呼吸,却仍旧有种致命的窒息感。
“嗒——嗒——”
淌过冰冷的脸颊的热泪落在绸面洒花被上,湿了一片。
秦风收回手,紧握到指甲深陷掌心留下深深的痕印才松开。
她忍着心尖上的痛意,将江牧野扶上床,脱下鞋盖上被褥。
整个房中都带着酒意,熏得秦风眼圈泛红。
她披了见外衣,坐到了廊上看着那黑漆漆的天空。
翌日。
江牧野望着给自己更衣的秦风,欲言又止。
昨晚本想早些回来,不想却在诗社多喝了几倍。
“婉婉……”
“明日早些回来,我们去给爹祝寿。”
秦风打断他,语气神情与平日无异。
江牧野一怔:“好。”
听了他的回答,秦风才放下手,径直去整理梳妆镜和床铺。
“这些事留给下人即可。”
闻言,秦风却道:“从前无下人时便是我亲自做的。”
江牧野眼神微沉,心中生了丝不满。
听见身后越来越远的脚步声,秦风才慢慢直起身,将柜中一木匣取了出来。
看着江牧野写给她的一封封家书,她终是忍不住流了泪。
“来人。”
一声低唤,外头的丫鬟走了进来:“夫人有何吩咐?”
“去端盆烧红的炭来。”
被烧得火红的炭热意直扑秦风的脸。
她将书信一页页执在手中,满眼留恋地看完后再决绝地扔进炭火中。
如此反复,不知过了多久,匣子才空了。
灰烬随着焰火不断四散飞着,如雪般落在秦风的发肩之上。
她望着因为烧着纸而跳耀的火焰,擦去了眼角最后一滴眼泪。
看来父亲说的也不尽然全对。
哪怕记再多的好,也抵不过一次的坏。
她与江牧野的红线早已断了。
约莫巳时,秦风在书房中写着字,长福跑来回话。
“夫人,大人从刑部出来后去了柳音诗社。”长福道。
秦风头也没抬地问:“可还看见其他人了?”
“大人进去后半个时辰,太常寺卿杨大人和内阁学士李大人也一同进去了。”
闻言,秦风的笔尖一顿,墨散成了一团。
那日乾武殿前,她确实看到了这杨铭和李成耀,甚至还有吏部和户部尚书等高官。
但仔细回想,江牧野身后竟无甚武官。
秦风叫长福起身,看着自己写下的一个个名字,坐了下来。
此时兵权还在老将军岳林手上,他为人刚正不阿,忠心耿耿,皇上才极其信任。
只是半年后他卸任,兵权从皇上那儿又落在了江牧野手中。
从前她不问政事,但岳林为官多年,怎会看不出江牧野的野心。
若他不卸任,至少江牧野还不足以逼宫。
秦风起身走到长福面前,道:“吩咐人去将军府传话,说我后日拜访岳将军。”
长福躬身道:“是。”
说完便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见他离开了,秦风转身将纸抽去,丢进一旁的炭火中烧去。
趁着还未到午时,秦风进了宫。
养心殿。
皇上正在批奏折,见秦风来了,凝重的脸霎时眉开眼笑:“乖孙来了,快坐。”
秦风行礼,唤了声“皇爷爷”便坐了下来。
太监奉上茶,她饮了一口,余光扫了眼奏折,故作随意问道:“皇爷爷生气了?”
闻言,皇上眼底犹带愠色:“大理寺卿汪捷道刑部尚书徇私舞弊,利用职务之便擅自赦免了数名死囚,甚是罔顾法纪。”
秦风眼眸一暗,将杯子放回桌上:“孙女儿身份不宜听政……”
“婉婉。”皇上朝她招了招手,让她站到身边后拉起她的手意味深长道,“皇爷爷这一脉就你一人,朕早晚是要老的,届时你必定要稳操大权,莫让魏国百年基业毁于一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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