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每天三片,增加到六片、十二片……
半个月后,贺辰逸找到了我。
当时我正坐在一家苍蝇小馆,点了几道家常菜。
其实没什么胃口。
只是觉得这家馆子有别的意义。
玻璃外,一辆黑色商务车停靠下来。
有人在我对面坐了下来,「你果然在这里。」
我一抬头,和贺辰逸四目相对。
「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
我夹菜的手抖了抖,没说话。
「你要躲我到什么时候?」
见我不回应,他不由提高了音量,引得四周的人都看了过来。
「以前的事就算了,今天你跟我回去,我可以不计较。」
我腾得放下了筷子,彻底没了食欲。
留了钱在桌上,我站起来走出饭馆,可还没走几步就被贺辰逸攥住了手腕。
他怒气勃发:「沈星遥,作也要有个限度。」
我被拽了个踉跄。
眼前一阵发黑,人和物像打上了马赛克,一瞬间都模糊了。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强忍着一把甩掉了他的手。
「贺辰逸,要我说几遍,我们已经没关系了。」
我指了指黑色商务车后座放下车窗的女人,「你已经有了姜羽禾,就请以后不要再来打扰我了,好吗?」
可能是我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恳求,贺辰逸的面容松动了一下。
他静静地看着我,像是在分辨我说的是真话假话。
多么可笑。
从我被死神判定还剩三个月的时候起,我就决定了。
最后的时刻,我只想自己安安静静的,一个人。
任何人都不该跑出来牵动我的情绪。
贺辰逸,他不配。
「阿逸。」
姜羽禾一直没下车,只露出半张雪白的小脸。
透过车窗,她远远地叫了他一声。
贺辰逸走了。
看着车子扬长而去,我觉得有点讽刺。
原来贺辰逸也有听话的时候啊。
只是分人。
-
晚上,我打车去了趟市医院,想再开点止痛药。
「星遥。」
我转身一看,是钟医生。
贺辰逸的主治医生。
之前贺辰逸病情不稳,我隔三差五去找他,拗口的药名张口就来。
他笑我:「放轻松点,你比辰逸还紧张。」
现在我裹得像粽子,帽子檐又压得低,他还是一眼认出了我。
「好久不见。有时间谈谈吗?」
我没好意思拒绝。
他一坐下就直奔主题:「你和贺辰逸最近怎么了?」
「没什么,成年人,不合适就断了。」
可能我语气不好,他抬眼打量我,斟酌半天才开口:「我没当和事佬的想法,不过贺辰逸最近总是做出格的事,他妈妈也很担心。」
说着,他把手机递给了我。
是贺辰逸的朋友圈。
最新的一条,是他和姜羽禾在迪士尼的合照。
身后是高耸入云的跳楼机,远处还能看到过山车的影子。
玲娜贝儿摆在他和姜羽禾的中间,毛茸茸的脸上挂着幸福可爱的笑。
配文:玩点刺激的。
我忍不住攥紧掌心。
真不要命。
「你是最了解他的人,能不能劝劝……」
「钟医生,」我打断他,在他手机里输入了姜羽禾的电话,「以后贺辰逸的事,找她吧。」
「她才是那个能让他听话的人。」
我找了家照相馆,拍遗照。
本来没这个打算的,拍遗照像是死亡前的预告,我本能地逃避着。
但前一天晚上发生了意外。
半夜起来喝水,我摔倒了。
膝盖划了道口,血不停地流。
浸透了睡衣,又浸到了地板上。
四肢疼得像被生生撕裂开来一样,我爬不起来。
只能仰面朝天在地板上躺了一夜。
墙上照片里的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看着我,眼神里似有悲切。
熬到天亮,我才有力气爬起来,准备去照遗照。
挂在墙上的时候,我虚荣地想光鲜一点。
刷牙时照例又是满嘴的血。
可真是奇怪,明明也没化疗,可我的头发却一大把一大把地掉,眉毛也没了,整个人像是披着人皮的骷髅。
对着镜子画了个淡妆,可依然丑得要命。
摄影师一听我要拍遗照,又确认了一遍:「遗照,你确定?」
我点点头。
看我形容枯槁的样子,他的眼里多了点怜悯,领我进了摄影棚。
隔壁摄影棚也正在拍摄,似乎在拍婚纱照,很热闹的样子,笑声此起彼伏,透着快活的气息。
过程很快。
相片上的我勾起嘴角,眉眼间都是笑意,但太瘦了,又透着一种说不出的疲惫感。
口红白涂了,我不免遗憾。
拿着照片往出走,我经过隔壁的摄影棚,不由停了脚步。
门没关紧,说话声传了出来。
「哇,羽禾,这件你穿比模特都好看,绝了!」
「等会儿贺辰逸来了,不得看迷糊咯!」
「等了快两个小时了,贺辰逸快来了吧。」
……
隔着门缝,我依稀能看到姜羽禾的身影,被一群小姐妹簇拥在中间。
她妆容精致,看上去心情好得不得了,穿着长长的婚纱,在镜子前转圈圈。
腿脚发软,我扶着墙站稳,喉头又泛起一阵恶心。
护身符被我攥得紧紧的。
记忆一瞬间被拉远。
这间影楼,是他朋友开的。
虽然在旧城区,但年代悠久,加上父子相传,摄影师和化妆师的手艺都很好,所以远近闻名。
曾经,我也奢望过以后能在这里拍婚纱照。
那个时候,总以为时间还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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