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晚棠猛地停下了脚步，心底的寒意止不住的上涌。

副官的话，百姓们同样听到了，眼看着城内便乱了起来。

这时，一声带着硝烟的巨响响起！

后面跟上来的秦乾眼神凌厉的看着被吓到的人群，大声喊道：“我是大帅之子秦乾，大家不要慌，大帅府不会倒下！”

话无异于一记定心丸，百姓们渐渐平静下来，秦乾这才拉着凌晚棠往大帅府赶去。

到了帅府，还未进门，就听到哀哀的哭声。

凌晚棠的心更加沉到了谷底。

裴夫人见儿子回来，迷茫和慌乱终于有了依靠，她拉着秦乾的手：“阿珏，你爹要是……可如何是好？”

秦乾伸手揽住裴夫人的肩，眉头紧锁的看向紧闭的房门。

这时，一边苍白着脸的凌晚棠突然开口：“大帅说过，一旦他出了什么事，帅府印信尽皆由你继承。”

秦乾心中一紧，看向凌晚棠，她面色惨白，却眉眼坚毅。

她看着他的眼睛，问道：“秦乾，满城人民的信念，整个卞城的重担，你现在感受到了吗？”

秦乾的薄唇猛然一抿，心头一瞬沉甸甸的。

这时，紧闭的房门被拉开，医生探出头来：“夫人，大帅让您和少帅还有凌小姐进来。”

秦乾不知道为何，下意识的拉起凌晚棠的手。

他这才发现，看似冷静的她，浑身冰凉，连手都在颤抖。

房间内的血腥味刺鼻，裴青阳半躺在床上，血迹几乎晕染了整片胸膛。

裴夫人捂着嘴发出一声嚎啕。

凌晚棠颤声开口：“大帅，您还好吗？”

她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竟然一片空洞。

裴青阳虚弱的招了招手让两人向前：“我知道有很多人惦记着我的命，只是没想到叛徒竟然出在身边。”

他眼里闪过厉色，引起了一阵咳嗽。

裴夫人赶紧扶住他，用帕子慌乱去擦去他嘴角溢出的鲜红。

裴青阳目光落在秦乾身上：“明天，你们就正式结婚，死前，老子怎么也要喝上一杯媳妇酒的。”

秦乾放在身侧的手攥紧，最终缓缓地点了下头。

裴青阳笑了笑，对凌晚棠说道：“这混球我就交给你了，卞城的百姓，我也交给你了。”

这仿若临终遗言的话语，终究是让凌晚棠红了眼眶。

裴夫人拉着丈夫的衣角，满眼哀戚与绝望。

医生拿着配好的药走了过来，裴青阳挥了挥手：“你们两出去吧。”

门外走廊。

两人相对而立，一时无言。

秦乾目光移开，突然发现凌晚棠身后带血的脚印。

他往她脚下看去，果然见到血迹斑斑的双脚，凌晚棠顺着他的目光，这才感觉到钻心的疼痛。

秦乾心中复杂的情绪翻涌，终是顺着心意开口：“我来给你包扎。”

天边泛起了白。

大帅府里红绸一片，喜气洋洋。

下人将红绸带放在两人手里。

看着红绸那一端的男人，凌晚棠心里有过一瞬间的慌乱，一时间，竟生出了一种在梦中的虚幻感。

前厅里。

虽然是临时办起来的婚礼，该来的人却也还是来了。

裴青阳看着携手而来的两人，脸上闪过一丝欣慰。

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腰间的左轮拍在了桌上：“秦乾，你过来。”

众人神色一凛，心知裴青阳这是要当着众人的面交权了。

秦乾握紧手中的红绸，缓步走到裴青阳身前。

看着长身玉立的儿子，裴青阳眼里没了严厉，反而有些慈爱。

“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卞城的大帅，望你时刻谨记，肩上的担子和责任。”

秦乾直直的看着裴青阳的脸，眼底终于闪过一丝哀色，他将红绸在手上挽了一圈，而后缓慢又坚定的半跪在地上。

裴青阳嘴角带笑，将手边的左轮拿起，放在了他手里。

“阿珏，爸爸相信你，还有，好好对她。”裴青阳倾身，以极轻的声音在秦乾耳边说道。

秦乾心里猛的一震，郑重的接过了那沉甸甸的左轮。

司仪的唱和声响彻大厅。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凌晚棠跟着司仪的话语声转身，对上了秦乾的眼，神色有些恍惚。

秦乾，从今天起，便是她的丈夫了。

三拜之后，裴大帅大笑一声，叫了句：“拿酒来！”

凌晚棠接过小厮递来的酒杯，跪着送到大帅面前。

“爸，儿媳祝愿您福寿永康。”

裴青阳接过她手里的酒，拉着凌晚棠的手，眼神慈爱无比：“孩子，从前和往后，都辛苦你了。”

凌晚棠鼻尖泛起了酸意，强忍的泪水又一次上涌。

裴青阳欣慰笑了，将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他终是喝过了这杯媳妇酒。

酒杯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时间仿佛在此定格。

“大帅！”

“爹！”

这个半生叱咤风云的男人，就这么倒在了儿子的婚礼之上。

甚至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裴夫人哭的撕心裂肺，站在周围的一群大男人，也红了眼眶。

依譁一片哭声里，凌晚棠脸色平静的几乎麻木，只有眼眶不断落下泪来。

她还握着裴青阳的手，那尚带余温的手几乎让她觉得这是一场梦。

模糊的泪眼中，她看见了她自己。

七岁，外婆病了，她求遍了整个街，只有裴家开了门，最后还是副官的大帅带着她去找了大夫。

十岁，她和秦乾出门看烟火，被落在外头，自己后半夜才走回家，大帅给了秦乾一巴掌。

十二岁，她说不想学女红厨艺，大帅大笑亲自教她射击，带着她巡视军营。

十四岁，她在学堂上得了满分，大帅哈哈大笑喝了场大酒。

十六岁，她退了学，执意回来照顾受了重伤的大帅，大帅叹息一声无可奈何的许了。

十九岁，她嫁给了秦乾，大帅喝了她敬的最后一杯酒。

抚养她长大，比父亲陪伴的时间更久的大帅，没了。

“爸……”

她无声的又叫了一声。

凌晚棠泪流满面，只觉得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块，空荡荡透着风。

秦乾也红了眼，心里闷得难受。

那个一直压着他，骂他冷血的老头子真的死了……

他下意识往凌晚棠看去，却在触及到她满脸的泪水时，猛然一怔。

这是他见到凌晚棠第二次流泪。

上一次，还是她八岁那年。

时隔十年，秦乾再次看到了凌晚棠的眼泪，一点一滴，像是砸在了他的心上。

他的腿像是灌了铅一般沉重，终究是找不到理由去安抚她，只能转身走出去，安排父亲的丧事。

大帅府的红绸仅挂了半日便换做了缟素。

陆续有人来吊唁，凌晚棠跪在灵枢旁，面前的火盆，丝毫暖不了她的心。

秦乾作为大帅的继任者，站在府门口接待。

只是，权利交替总是伴着血和硝烟的。

大帅府的下一位吊唁的客人是带着兵来的。

中将石鹏神情狠厉的叫嚣：“大帅府已经被我的人围起来了，秦乾，你现在交出帅印，看在你曾经叫我一声叔叔的份上，我就饶你一条命。”

秦乾勾了勾唇，冷冷的说道：“你也配让我叫你叔叔？”

石鹏顿时脸色铁青，大手一挥：“动手，攻下大帅府！”

士兵一涌而上，但大帅府外的各个角落，涌出了更多的人手，反扑而去。

凌晚棠见此情形，诧异的看了身旁的男人一眼，原来他早就料到现在这个场面。

石鹏没料到这招，被打的手忙脚乱，当即喝道：“其他人先不管，杀了秦乾！”

一片厮杀声中，凌晚棠一直护在秦乾左右。

但她惊讶的发现，秦乾在多人的包围中，游刃有余。

这样的秦乾，是她从没见过的。

她心中颇为震惊，就在这时，她却看到，秦乾右侧的警卫突然将武器对准了秦乾！

凌晚棠无暇顾及其他，在看到那人的一瞬间，便义无反顾的朝着秦乾扑去。

她只有一个念头，秦乾绝不能出事！

秦乾已然杀红了眼，这时，身旁传来一个凌晚棠急切的声音：“让开！”

紧接着，便是一声“嘭”响。

秦乾转身，便见凌晚棠软软倒了下去。

鲜血，从背后浸染了她素白的孝服。

凌晚棠再次醒来的时候，秦乾正坐在床边，正拿着湿毛巾擦着脸上干涸的血迹。

凌晚棠顾不上自己的伤，连忙问道：“你伤到哪里了？严不严重？”

秦乾将毛巾往身旁的水盆里一丢，淡淡道：“无碍，都是别人的。”

凌晚棠放下心来，却找不到什么话题可说。

沉默间，想到如今两人已经是夫妻，苍白的脸上有了几分不自在。

秦乾打破了这份寂静，他直直的盯着凌晚棠开口问道：“我父亲亡故之时，你和裴家的恩情，就已烟消云散，为什么还要救我？”

凌晚棠，对你来说，裴家到底是什么，我在你心里，又是什么？

秦乾唇角绷直，幽深的黑眸就这么看着凌晚棠，等着她的回答。

凌晚棠靠在床头，眉头轻蹙着，有些心慌意乱。

此时此刻，秦乾的瞳孔里，完完整整倒映出她的影子。

她垂下了眼，声音很轻，也很清晰：“你是他的继承人，也是唯一能给卞城安定的人。”

秦乾脸上顿时爬上了寒霜，连身上的气势都变得冰冷起来。

他忽然站起了身，椅子在他身后发出‘刺啦’的一声。

凌晚棠耳边传来他冰冷到极致的声音：“的确，你这条命是裴家的。从今以后，生是裴家的人，死时裴家的鬼。”

说完，秦乾转身走了出去，‘砰’的一声摔上了门。

房里恢复了寂静，凌晚棠这才抬头，看着那扇门，放在被子上的手默默攥紧。

凌晚棠的伤养了半个月。

这么多年来，受伤的这几日，倒是她最轻松的时间。

伤好得差不多，她就到前院处理事务。

一路上，天空突然飘起了雪。

她这才恍然意识到，冬天来了。

之前裴大帅的副官见到她，一脸难色：“凌小姐，少帅上任以来，就不理政务，书桌上的电报都堆成山了。”

凌晚棠心中一顿：“他人呢？”

那副官顿了顿，只说：“这个，我不是很清楚。”

凌晚棠没再说什么，先去处理堆积的政务，她倒也不觉得累，只是胸口时不时的隐隐作痛。

忍一下，也就过去了。

等凌晚棠抬起头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正午的时间了。

她看了看面前薄薄的一叠政务，喊来小厮道：“去问问，少帅现在在哪里，请他回来一趟。”

剩下文件都需要大帅印信，她无权处理。

小厮领命而去，回来后却支支吾吾的：“凌小姐，少帅今日，跟冯小姐出去了。”

凌晚棠本来揉着太阳穴的手顿时停了下来，心底泛起又酸又胀的情绪。

不知道过了几分钟，还是十几分钟，凌晚棠起身走了出去。

终究，还是意难平，骗不了自己的。

雪色正好。

秦乾和冯敏茹坐在聚德楼的包厢里，面前是一桌精致的饭菜。

冯敏茹笑着道：“我们明天便动身回家，特来跟裴大帅辞行。”

秦乾意有所指的说道：“邀请我的是你哥哥，怎么来了之后却只有你一人？”

冯敏茹亲自给秦乾倒上了酒，颇有几分坦荡：“这事是我的主意，我就想走之前，跟大帅单独相处一次。”

秦乾不置可否：“冯小姐是不是忘了，几天前我才成了亲。”

冯敏茹不躲不避的说：“我只是觉得少帅的妻子不该是那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

秦乾眼神幽深，酒杯在指尖转动，却没有答话。

而站在门外的凌晚棠，紧咬着下唇，眼里是深深的失落。

就在她准备悄悄离开时，里面传来秦乾冷冷的声音：“你在酒里放了什么！”

紧接着，门便从里面被拉开。

四目相对，在秦乾诧异的目光中，凌晚棠苍白的脸上爬上了点点红晕，还有几分莫名的羞耻感。

秦乾停了一瞬，拉起她的手就走。

被拉着的凌晚棠，只觉得他的掌心，犹如火烧般灼热。

回到帅府秦乾的房间，房门“嘭”的一声被关上。

“你……”凌晚棠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秦乾炙热的唇便落了下来。

冯敏茹站在房间，脸色阴沉。

她怎么也没想到，凌晚棠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包间门口。

这时，她的贴身丫鬟急切的拿着一瓶酒跑来：“小姐，您准备的酒被换掉了！”

冯敏茹脸色陡然大变。

如果酒没有问题，那秦乾到底怎么回事？

一夜过去，凌晚棠从昏睡中醒来，身边的温度早已冷却。

她撑着身子起来，身下不适的感觉让她蹙起了眉，昨夜的情景缓缓浮现在脑海中，不自觉脸上就爬上了点点红晕。

她收拾好自己，悄悄回了自己房间。

左右走了几圈，难言的心情却无法纾解。

到了晚饭，凌晚棠照例要去陪裴夫人吃饭。

踏入院子，却看到秦乾站在门口，神色淡淡的看着她。

凌晚棠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秦乾，措不及防下几乎是立马就生了落荒而逃的心思。

秦乾却不像从前对她视若无睹，反而率先出声：“过来吃饭。”

秦乾说完这话之后转身就走，凌晚棠只能磨磨蹭蹭的跟上。

进了餐厅，凌晚棠在裴夫人身边落座，秦乾就在她对面坐下。

凌晚棠局促的坐下，偷偷的看了秦乾一眼，却见他神色如常，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凌晚棠心里有些闷，吃到嘴里的食物也没了滋味。

裴夫人瞟了两人几眼，突然开口：“你们已经是夫妻，从今天起就搬到一起住，早点为裴家开枝散叶。”

凌晚棠手上一顿，看着碗里的饭不作声，却也知道，下一刻听到的必将是秦乾的拒绝。

昨夜不过是意外，秦乾厌恶她还来不及……

“妈，我知道了。”秦乾声音轻淡，却答应得干脆。

凌晚棠不可置信的看向秦乾，却只能看见他淡漠的眉眼。

裴夫人心满意足的回了佛堂，诺大餐厅只剩秦乾和凌晚棠两人。

好半晌，凌晚棠放下碗筷，低低说道：“我就住我那个院子也挺好的。”

秦乾挑眉，看着凌晚棠头顶的发旋，说：“冯家兄妹已经回湘城了。”

凌晚棠一怔，被他的话带着就忘了自己想说什么，下意识就说：“冯小姐的事不用告诉我。”

这句话说出口，她一下红了耳朵。

秦乾也是一怔，随即若有所思的开口：“你现在是我夫人，这些事情自然得告诉你。”

这话一说，凌晚棠整个人都愣住了，耳尖的红弥漫到了脸颊。

她结结巴巴的说了句：“我吃完了。”

便站起来几乎同手同脚的离开了。

秦乾看着那几乎逃跑一般的背影，嘴角不经意勾起。

凌晚棠的东西并不多，稍微收拾了一下，便住进了秦乾的院子里。

深夜，凌晚棠手脚僵直的躺在秦乾身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直到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在凌晚棠睡过去后，秦乾睁开了眼。

他翻了个身，专注的看着凌晚棠的睡颜，眼里透出一丝笑意。

将她身上的被子拉高，他抱住她睡了过去。

时间如白驹过隙。

在战火纷飞的日子里，哪怕一天平静，都十分难得。

十二月初三，敌寇入侵，炮火声再次响起。

湘城，弹尽粮绝，送来求援信。

所有人一致通过增援决定，唇亡齿寒的道理，没人不懂。

秦乾一锤定音：“传令下去，大军整装，明日出发。”

凌晚棠后知后觉的想起，秦乾如今是卞城大帅，是要亲自上阵的。

凌晚棠心下突突的跳了起来，心里乱成了一团。

她回到后院，在房里来回踱步，心里第一次有些害怕。

日头西移，门外有脚步声逐渐靠近，秦乾一身戎装而来。

凌晚棠看着他，张口便是：“我替你去。”

秦乾笑了，他将帅印交给她，目光灼灼：“你在家等我凯旋，等我回来，我便与你把话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