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依,我记得你父亲原是七品门将是吧,因犯了一点事,一家才成了贱籍。”
“夫人,你是要打死奴婢还是发卖了,奴婢认就是,何必提奴婢的伤疤。”
若父亲还在仕途,她也是官家小姐,今日也不会受此屈辱。
“丽娘什么出身,让你伺候她,确实委屈你了。”
“夫人什么意思?”
苏慕笙摇头一叹,“她运气好,救了三爷,如今成为妾室,高你一等。可论出身,论样貌,论教养,你哪里不如她。夫人我本也没打算为难你,你还去丽娘屋里伺候吧。”
苏依怔了一怔,随即摇头,“奴婢心伤了,宁去外院,也不再去她屋里!”
苏慕笙轻轻哼了一声,“你是聪明的,仔细想想本夫人的话,至于去外院还是去她偏院,由你自己决定。”
说完,苏慕笙起身进屋了。
偏院如何能跟主院比,小院子小了很多,五间正房变成三间,屋里的摆设,家具,器物更是天壤之别。
住过住院,再住这偏院,丽娘心里难免有气。
“夫君,不,奴家改唤您主子,拜过天地又如何,如今倒成了名不正言不顺了,倒不如回山里,至少当得堂堂正正的夫妻。”丽娘赌气道。
谢子安耐心哄道:“在这院里,你唤我夫君就是,谁能管得了你。在外面,尤其在她面前,你且先忍一忍,但她也嚣张不了几日。”
“原听说世家门第,多大的尊荣,却不想是这般,一家子在一个女人面前做小伏低的。”
谢子安手里还拿着那圣旨,正心乱的很,又听这丽娘阴阳怪调的,不免气道:“侯府是一时遭难了,但也非是你这等庶民能贬低的!”
丽娘本就受了委屈,又听谢子安如此说她,当下哭了起来。她一哭,怀里的康哥儿也哭。
谢子安只觉耳边嗡嗡的,烦躁的躲到里屋去了。
丽娘是真伤心了,可哭了一阵子,等不来谢子安哄她,哭着也就没劲儿了。
等不哭了,脑子才清亮起来,她在府里没有根基,能倚仗的只有谢子安的宠爱。往后日子还长,她只要牢牢抓住谢子安的心,还怕坐不上夫人的位子?
她想要那位子,也是真心爱谢子安,想成为他唯一的妻。
丽娘打起精神来,埋怨自己刚不该发那两句牢骚,惹谢子安不快。
等到用晚饭的时候,谨烟跟苏慕笙说,苏依去了偏院。
“要是奴婢,绝不会去的,干粗活怎么了,至少心里痛快。”
苏慕笙笑,“所以你不是苏依。”
“什么意思?”
“没有她那些心眼呗!”
谨烟生气道:“姑娘说我缺心眼!”
苏慕笙忙拉着谨烟安抚:“谨烟乖,夫人就喜欢你这副缺心眼的样子!”
“姑娘!”
苏慕笙捧着谨烟脸,“怎么一直叫姑娘?”
谨烟撇嘴,“反正咱拿到和离书了,以后您在我心里就是姑娘,再不是侯府的三夫人了。”
苏慕笙点点谨烟鼻子,“好,随你。”
“您也得改口,也得在心里转变自己的身份。”
“听你的。”
小五还在西南角偏院,谨烟打算去接她。
“对了,你带一份饭菜给晏姨娘,还有她那条大狗。”苏慕笙交代道。
“嗯,奴婢这就去弄。”
等谨烟带着小五过来,子衿也从外面回来了,一家四口吃饭。
吃完饭,子衿才猛地想起来,还有一件大事。
“姑娘,咱粮铺被封了!”
苏慕笙一愣,“怎么回事?”
原是今日粮铺卖完五千石粮食,来了好几伙人让张琪卖他们粮食,几方发生冲突,京郊大营来了才镇压住。
因有人受伤,官府就把粮铺给封了。
“这不合理啊,他们来闹事,封我们的粮铺算怎么回事,再说明日买粮的百姓怎么办?”
子衿道:“张琪哥说,这些人都是几家伯府侯府的,皇上下旨让他们设立粥棚,他们就抢粮。官府也没法,只能先封了粮铺。”
苏慕笙沉下心细细思量,粮铺背后没人,说白了就是一块诱人的肥肉,能撑到现在没有被有权有势的分食掉已经很不容易了。而形势越来越严重,与这些世家硬碰硬,肯定不行。
思来想去,她还得去求他。
兰园后门外,苏慕笙自下了马车后,在这里已站了许久。
“姑娘,咱进去吧。”谨烟小声道。
苏慕笙看着紧闭的小黄门,不确定的问道:“他会帮我吗?”
“这……”谨烟说不准,也不敢说什么。
苏慕笙叹了口气,“试试吧。”
她没有太大把握,毕竟陆离从不帮人,只可能利益交换。而她手上,确实没有值得他稀罕的。
谨烟上去敲门,很快守门的小厮开了门,见到外面的人是苏慕笙,便默默退开了。
夜色深深,一小厮提着灯笼,引着苏慕笙来到墨玉轩外。让苏慕笙在此稍等,他进去禀报。不多一会儿,木槿迎出来。
“夫人,主子请您进去。”
苏慕笙冲木槿点了点头,而后跟着她进了正房,再转去西次间。扑一打开帘子,便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气。
走进去一看,陆离坐在床上,周礼怀正给他清理胸口的伤。
养了几日,这伤口非但没有结痂好转,反而溃烂了,血肉模糊的。
周礼怀正在剔除腐肉,手中刀法利落,只是不住的擦汗,好似疼得是他不是陆离。
“老七,我下手轻点。”
“你忍着,实在忍不住就喊一声。”
“偏没有麻沸散了,真是要人命啊。”
陆离不耐的皱眉,“闭嘴!”
苏慕笙往里面走,听到动静,陆离抬眸扫了她一眼,青白的脸上透着一股不明的阴冷,好似看到她很恼火似的。
他正忙着,她便也不好打扰,便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时元卿月端来一盘清水,木槿忙将床前那盆已经染红的端了出去。
元卿月看到苏慕笙,眉头蹙起,好似自己领地来了一位入侵者而产生了戒备。不过她并没有多少心思在她身上,转而紧张的看着陆离,关切和心疼都在脸上。
随着周礼怀逼出脓血,陆离微蹙了一下眉头,元卿月心疼的哭了出来。
陆离沉下一口气,抬头看向元卿月,她满眼都是他,哭得止都止不住,对他爱意深厚。而再看苏慕笙,她垂眸敛容,看都不看他一眼,脸上的冷漠也是实实在在的。
怕是他死了,她都不会掉一滴泪。
也许,还要讥笑一番。
恶有恶报,老天爷终于把他收了。
终于处理好伤口,周礼怀先松了口气。
“老七,咱以后不玩命行吗?”
陆离瞪了他一眼,“亏你也是大夫,这种小场面没见过?”
“见过。”
“那你慌个屁!”
“可别人死就死了,你是我老弟啊!”
“滚!”
周礼怀摸摸鼻子,习惯性的交代家人注意事项,转过身看到元卿月和苏慕笙,一时不知道对着谁说了。
元卿月是巴巴看着他,苏慕笙始终低着头。
“我等会儿开个方子,呃,算了,我直接把药配好送过来吧。五碗水熬一碗,一日三顿,我会隔两日来换一次药,主要是今晚极有可能发烧,及时服药后,若还不能退烧,便再服一次药,有紧急情况去周府找我。”
“我记住了,今晚一定守着他。”
周礼怀点头,随即又觉不对,“也不用守着,他一个大人,若不舒服会喊人的。”
“我不放心,还是守着吧。”
周礼怀悄悄看了苏慕笙一眼,见她仍漠不关心,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周礼怀去配药了,陆离让元卿月到他身边,而后拉她坐到怀里。
“不过清理伤口,又死不了,怎么还哭了?”
这一声低柔,带着丝丝笑颤,让人酥麻。
元卿月一下红了脸,小小抽泣一声,道:“我怕你疼。”
说着,她抬头看向陆离,盈盈如水的眼眸里满是情意。
陆离用拇指给她揩了眼泪,“别哭了,知你心里有我,我甚是心悦。”
“主子,卿月只有您。”
“你还未用晚饭吧?”
“卿月不饿。”
“乖。”
元卿月余光扫了苏慕笙一眼,不敢表现出什么,柔柔的应了,而后起身往外走。
这会儿,屋里只剩陆离和苏慕笙。
陆离将中衣裹好,起身时撕扯到伤口,眉头微蹙了一下,而后走到罗汉床一侧坐下,歪靠着引枕,又恢复了以往散漫倦怠的样子。
他嘴角扯了一下,凉凉道:“三夫人深夜来我兰园,让人知道了,怕是不好听吧?”
苏慕笙坐的有些腰疼,稍稍伸展了一下,而后起身走到罗汉床前,坐到另一侧。
“陆大人何时也在乎名声了?”
陆离笑,“寡妇倒没什么,只是您现在可是有夫之妇了,我再混蛋再无耻,也不至于和别的男人共用一女吧?”
苏慕笙自袖袋里掏出一张银票,推到陆离面前。
陆离凤眼沉了沉,“这什么意思?”
“我那婢女莽撞,跟您讨要了两根人参,这是还您的人参钱。”
陆离轻嗤,“我给我儿子吃的,不用你还。”
“你儿子在哪儿?”
“自然是你肚子里……”
“我怀的是靖安侯府的子嗣,陆大人莫要乱认亲。”
陆离手握成拳,一下砸到桌子上,牵扯伤口,简直钻心的疼。
这女人真要绝情,那他妈是真的绝情,让他儿子喊别人爹。
“谢子安肯认?”
苏慕笙点头,“他认。”
“老子不许!”
苏慕笙抬头,冷冷说道:“我说过这孩子与你无关,可你陆大人权势通天,真要抢这孩子,我也没办法。可请你为孩子想想,做你陆大奸贼的私生子还是侯府的嫡子,哪个身份对他好。”
私生子!
这个字眼让陆离双眸猩红……
陆离欠身过去,一把扯住苏慕笙的胳膊。
“既然是私生子,那就不该让他出生,生下来也该掐死,他就不配活在这世上!”
苏慕笙脸色一沉,另一只手狠狠抽了陆离一巴掌。
“该死的是你!”
这一巴掌,倒让陆离冷静了下来。
他松开苏慕笙,靠回引枕,低低的笑了几声。
“行,别人给我养儿子,我不吃亏。”
苏慕笙想到自己到底是来求他的,只能压制住怒火。
“等你死了,我让孩子给你收尸。”
“有没有好话?”
苏慕笙抿了一下嘴,“今晚我过来,其实是想请你帮个忙。”
陆离耷拉着眼皮,哼笑一声,“你求我帮忙,还扇我一巴掌?”
苏慕笙此时还感觉手有些麻,确实是用力过猛了。
“我们也可以谈谈交易,只要你帮我度过粮铺的危机,我可以给你粮食。”
她知陆离不缺粮了,说这话也就没什么底气。
“粮食啊,你也没剩多少了吧?”
“我给你一万石。”
“可我不吃亏。”
“……”
陆离扫了苏慕笙一眼,由着她思量,而后随手从身后书架上拿过一本书,乃是一本诗词。
他随手翻开一页,是一首少女怀春的诗。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