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事，迟早是要让何思楠知道的，择日不如撞日，那就今天吧。

两人进了医院旁边的一家茶餐厅，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点了几份精美的茶点，然后，曼夭开始叙说他这些年在泰国的种种经历。

这还得从其父程学明开始讲起：

当年程学明跟管品芝分手后不久，就结识了一个富婆，这个富婆早年就已经移民泰国，当时只是回国探亲，与程学明结识后，两人打得火热，富婆便提议带程学明一起出国，且愿意接纳程学明的一双儿女。

程学明本就是好吃懒做的人，他依仗着自己有副好皮囊，一辈子都在吃女人的软饭，这一次，他自然欣然答应。

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富婆有老公，他去了泰国，便成了富婆包养的情人。

程学明又气又怒，可那个时候他与儿女的移民手续已经办理成功，他又不甘心带着一双儿女狼狈回国，于是，他便一边花着富婆的钱一边自己在外面找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以此来发泄心里的愤懑不平。

可有一句怎么说来着，夜路走多终遇鬼，常行河边必湿鞋，最终东窗事发，富婆发现了他的外面偷吃乱搞。

富婆怒了，不但收回了在他身上所花的所有钱财，把他扫地出门，甚至还叫人打断了他的一条腿。

异国他乡，程学明拖着一双儿女，身无分文，流浪街头，一度以乞讨为生，且当时又因无钱医治断腿，从此，他成了瘸子。

但即使成了瘸子，程学明也是最帅的瘸子，他那张脸帅得人神共愤，哪怕他是个瘸子，那些女人也会趋之若鹜，所以很长一段时间，程学明都是夜店很抢手的男公关。

但一个人的青春是有限的，美丽的容貌更是有保质期的，女人是，男人亦是。

当时程学明本就已经年过三十，当他踏进男公关的行业，日夜颠倒、纵情过度的生活更是加快了他身体衰老的步伐，不过短短几年，他那张帅脸便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老去，身体更是，于是，他慢慢被嫌弃，慢慢没了市场。

程学明是个挥霍无度的人，风光的时候他从来不想着存钱，所以，当失意的时刻来临，他的日子再次变得清贫如洗。

这一次，人老色衰的他已经没了东山再起的资本，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自己的一双儿女。

他的基因很强大，他的儿女都像到了他，儿子俊，女儿美。

可那时，女儿程程还太小，而儿子程琛已经长成了漂亮的少年。

一个漂亮的少年，在秦国，靠什么能以最快的速度挣最多的钱呢？

程学明挖空心思，最后，他想到了这条捷径，那就是将儿子变成人妖，因为在泰国，人妖最为吃香。

但他知道，想成这事儿，没那么简单，因为程琛从小在国内长大，接受的教育与思想令其不会愿意把自己变成人妖。

于是，有一天，程学明突然说带程琛和程程兄妹俩去医院做全身检查，检查结果出来后，妹妹程程健康状态很好，而哥哥程琛却被发现有隐藏性的心脏病。

从那天起，程琛开始每天按时吃药。

出于对父亲的信任，程琛从未怀疑过这些药有问题。

服食的时日久了，程琛越来越觉得自己变得不一样了，从皮肤到身体各个部位的特征都在慢慢的发生改变。

直到有一天，他的同学取笑他比班里的女生还要像女生，简直可以去参加人妖皇后竞赛，就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他身体的这些变化，可不就是人妖的特性。

他终于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他偷偷把父亲程学明给他的治疗心脏病的药物去化验，结果令他天旋地转，那哪里是心脏病药，那分明是雌性激素。

男性长久服食，便会渐渐女化，成为世人所说的人妖。

得知真相的那一刻，程琛的整个世界都埸了。

这是一个父亲能对自己儿子做出来的事吗？

来自父亲的背叛与抛弃，远比身体上的改变与折磨更叫人绝望。

程琛一度想死。

可谁又敢轻易去死呢？

死，真的需要勇气啊！

少年即使绝望，也做不到。但，开始拒绝服食雌性激素。

程学明发现程琛知道真相后，一开始他仍是各种哄骗与诱惑，见程琛抵死不从，便开始威逼，他拿妹妹程程威胁程琛，如果程琛不听话，不能给他挣钱，他就把妹妹程程卖给一户有钱人，以此来不劳而获。

而那家人并不缺女儿，相反人家自己有个与程程同岁的女儿，而这个女孩得了心脏病，正在寻找心脏源。

程学明说，他已经偷偷给两人配过型，程程与这个小女孩很匹配。

只这一句话，便要了程琛的命。

从此，他乖乖吃药，不敢再有半点反抗，更乖乖接受各种才艺培训，吃尽苦头。

越是深入的了解人妖这个圈子，程琛越是绝望，因为身为人妖，毫无地位可言，而且因为长期服药，导致激素紊乱，基本活不过40岁。可他有自己想要保护的人，他只能选择在有限的生命里努力努力更努力。

他认命了。

他最终接受了人妖这个身份。

而他唯一能替自己争取的就是站上这个圈子的最顶端，只有这样，他才能让自己活得稍微有尊严些，于是他报名参加人妖皇后选美大赛。

程学明自然喜而乐见，要知道一旦成为人妖皇后，便会身份暴涨。

既然想要一举夺魁，那就要做好充足的准备，那时的程琛给自己报了系统的培训班，需要进行两个月的封闭式魔鬼训练。

这也代表，这两个月他需要离开程程身边。

他不放心。

他怕他不在，父亲程学明会对妹妹下手。

于是，他联系上了国内的管品芝，将妹妹程程送回国两个月，让妹妹远离程学明的控制。

程学明为了让程琛安心参加比赛，将来成为他的摇钱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经过两个月的魔鬼训练，程琛脱胎换骨，一颦一笑，媚视烟行，一举一动，风韵无边。

毫无悬念，参加比赛，一举夺魁，成为人妖皇后，然后，以“曼夭”之名正式出道。

从此，世间再无程琛，只剩人妖皇后：曼夭。

听完这一切，何思楠已经泪流满面。

“原来当初你把程程送来我家住两个月并不是为了让她回国度假，原来你当时的处境如此艰难，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说，你若说了……”何思楠哽咽的握住曼夭的手，他的手比女人还要细腻光滑，但却冰凉的没有一丝温度。

“我若说了，你们也帮不了我，不是吗？”曼夭难过一笑，那个时候，他也想过求救的啊，可是远水救不了近火，且当时他的身体已经被毁了，除了认命，再无选择。

何思楠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进来，“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回想那个时候，曼夭身处水深火热，挣扎在绝望之中，而她却一无所知，正忙着跟顾季初谈着恋爱，时不时的还让程程帮她打掩护，每一天都过地甜如蜜。

“别哭，别难过，更别说对不起。你没有对不起我，这不是你的错。”曼夭从身上掏出丝巾，替何思楠将眼泪擦拭干净，动作轻柔至极。

“程程知道这些吗？”何思楠问。

“她不知道。”曼夭道：“我爸那个人巧舌如簧，他从一开始就跟程程说是我自己想要成为女人……呵，这样也好，所谓父亲如山，至少在程程心里她还能有爸爸。”

不然，像他这样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把自己推进深渊，那种绝望，喊不出哭不出，锥心噬骨。

“我怎么都没想到程叔叔竟是这种人，他怎么可以这么狠心，你们可是他的亲生儿女啊！”何思楠简直不敢相信一位父亲可以如此残忍的对待自己的儿女。

上次妈妈管品芝闹绝食时，情绪激动间，曾跟她说她当初跟程学明突然闹翻是因为程学明偷看她洗澡。

那时，她还有点持怀疑态度，怀疑那是妈妈为了让她妥协而编造出来的借口，此刻，她信了。

一个对自己亲生儿女都没有一分怜悯之心的人，对别人，自然不会有半点道德底线。

曼夭惨淡一笑，“他的眼里，只有他自己。”

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自私的人，就是他的父亲程学明。

好吃懒做，不学无术，偏又好高骛远，总想着不劳而获，自私自利到了极点。

“那他现在在哪里？”何思楠赶紧又问。

“他在泰国。”曼夭道：“自从我成了人妖皇后，我的身价，水涨船高，一日千里，如此一来，便有了与他谈判的资格。我早与他约法三章，我每月按时打一笔赡养费给他，而他，则不准打扰我跟程程的生活。”

他这等于是变相的在拿钱买断两人的父子情，不，从程学明为了钱将他变成人妖的那刻起，这个人便再也不是他的父亲。

何思楠心酸不已，这样的父亲，无胜过有，“那这笔每月按时给他的赡养费，一定很多很多吧？”否则，以程学明这样贪得无厌的性格，不可能放开对曼夭的控制。

“多，几乎是我所有收入的九成。”曼夭如实道。

剩下的一成，其中三分之一他要花在自己的脸上，皮肤上，他就是靠这副皮囊挣钱啊，他得好好保养；剩下的，一半他给自己买药，买最好最贵的激素药，这种药，他必须每天服食，直到死；另一半则是花在程程身上，供她读书衣食住行。

所以，外人不知情，大抵都以为他挣有大把大把的钱，实则不然，他穷的很。

何思楠听了，气愤之极，“他每月拿你这么多钱，他良心不痛吗，他花得完吗？”

“你终究还是不了解他，他吃喝嫖赌样样行，别的不说，光赌这一条，我每月哪怕给他几百万，也不够他挥霍。”曼夭没说的是，程学明每次都会提前把钱花光，然后就会厚颜无耻的跟他预支下个月的“赡养费”。

他拿不出钱，只好跟签约公司借，时至今日，他已经欠了公司一笔巨额，所以，即使现在公司拼命压榨剥削他，他也只能默默忍受。

就像这一次，公司没有经过他的同意，就将他的发展重心转向国内市场，他只能乖乖听话，最多就是带上程程一起回国。

“他这简直就是吸血虫！”何思楠激动道：“他这是要吸干净你身上的每一滴血吗？你现在的每一分收入都是你拿命换来的，凭什么全给了他，不值，根本不值啊！”

“我比任何人都知道他不值得，可是，他是我的父亲，我这辈子想摆脱他，大概好像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死，要么我死。”曼夭轻笑一声，道：“后者可能性会比较大。”

正常情况下，儿子一般都能比父亲长命，毕竟晚生了二十多年，可是，他情况不一样，如今身为人妖的他，能不能活到四十岁都是个未知数。说不定到他死的那一天，父亲程学明还未老死呢！

“阿琛哥哥……你别这样想，一定会有办法的。”何思楠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噬满了眼眶，一个人得有多绝望才能将生死说得这么云淡风轻。

“你别担心，我就是一时感慨，其实我并没放弃，我在想办法。”这次他把程程一起带回了国，就是他迈出的第一步，他真的希望跨国的距离，能冲淡程学明对他兄妹二人的控制欲。

“对，一定要想办法，想办法……”何思楠突然眸子一亮，道：“这事应该可以找华盛文帮忙，他是律师，他应该可以助你。”

曼夭点头，“是的，这便是我选择他的原因之一。”

如果能够通过正规手段摆脱程学明这个吸血鬼父亲，那再好不过。

如果不能，他目前为了程程，他还能忍受，可一旦程程毕业了长大了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了，那么，无所顾忌的他，与程学明这个所谓的父亲，便就真的只剩——你死我亡。

提到华盛文，何思楠犹豫再三，终是忍不住问道：“说到华盛文，你跟他……你们现在到底是什么关系？”

曼夭默了默，然后浅浅一笑，道：“就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何思楠一噎，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了。

曼夭看着何思楠，“听到我这样的回答，是不是突然有种吃了苍蝇的恶心感？”

何思楠连忙摆手，“不是的，我没有，你千万别这样想，我只是……”她只是惊诧，她没想到他会对她这么直白。

曼夭打断何思楠的话，他突然变得有些激动，“我知道，你只是没想到我现在已经如此不堪。”

何思楠拼命摇头，“阿琛哥哥……”

曼夭再次抢白：“别再这样叫我了，我不配。”

何思楠：“……”她终于意识到，她刚刚就不该问那个问题，要知道，越是受过伤的人，心思就越敏感。

“对不起，我不该问刚才那个问题。”何思楠道歉。

曼夭眉尖一颤，良久，他亦道歉道：“对不起，是我失态了。”

其实他最不想何思楠知道他所生活的圈子有多靡乱，可他却偏偏亲口告诉了她，因为他不想再给自己任何抱有幻想的机会。

他这辈与她，最多就是兄妹，他又何必还要在她面前去把自己伪装得干净美好呢？他早该死心的。

何思楠诚挚地道：“我真的只是关心你，我怕你吃亏，华盛文这个人多情风流，身边男男女女不断，据我所知，他现在还在猛烈的追求顾季初，这个人……简直了。”她已经没法形容这个人了。

曼夭无所谓的扯唇一笑，“没关系，他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于他，我们只是一场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