攥着手里的五十元人民币,小心翼翼问:「我可以还价吗?」
导购看上去有些无语:「妹妹,这里是超市,不是菜市场。」
我失落地把喷雾放回了原地。
一只手越过我,把防狼喷雾丢进了推车里。
染着红色寸头的少年矜持地亮出了钱包,一沓粉色的人民币在闪闪发光。
他言简意赅道:「小爷我有钱。你还想买什么,一起买了。」
他有钱,我可没钱还。
最终我只买了一瓶防狼喷雾。
我想把五十块钱给许宵,被他推了回来。
他说:「我不想要钱。你早上吃的什么包子,闻着好香。以后能给我带点儿吗?我也爱吃包子。」
我一愣:「好的。」
好的,如果我还能看见明天的太阳的话,我会这样做的。
我坐上了回家的公交车。
许宵也跟着上来了。
我不由得发问:「你不用去上网的吗?」
他吊儿郎当笑起来:「你不用去学习的吗?」
我被怼得无话可说,只好侧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尚未拆迁的老建筑,沿街叫卖的糯米糍粑、金黄清香的桂花树……
这些,在八年后的城市改造中,都消失了。
公交车停了下来。
我下了车,跑到站台边,迅速锁定了目标。
我在树根处刨了个坑,埋下了我的闹钟。
闹钟已经设定好时间了。
今晚九点半。
上一个时空里,我被拖到车棚的时间。
闹钟的声音是我的录音:保松小区 7 栋楼车棚,有人杀人啦!
许宵蹲在我身边,很疑惑:「你是在玩寻宝游戏吗?」
我忙不迭地把土推回去,说:「嗯,我在玩一种很新的游戏。」
有小石头砸到了闹钟,它突然神经质般大叫:「保松小区 7 栋楼车棚,有人杀人啦!」
我手忙脚乱地拎出闹钟,匆匆关掉。
许宵一脸严肃地看着我,把我看到心虚。
我缓慢开口:「那个,你听我说……」
许宵笑嘻嘻地打断了我:「你在玩现实版天黑请闭眼吗?」
我松了口气,说:「对的。」
他勾住我的脖子,笑出两个梨涡:「带我一个呗,姜言。」
我当然不可能带他。
闹钟和防狼喷雾并不是游戏,是我给自己准备的双保险。
而我真正想要避开那场凶杀案的方法,是跟着大家一起去看电影、一起回小区,让那个躲在黑夜里的怪物,不敢接近我。
这天晚自习的时候,我把几册书摊开放在桌子上。
又旋开了蓝笔、红笔、黑笔,装出一副我只是出去一下的模样。
顺便叮嘱同桌:「巡逻的老师要是问起来,就说我去办公室问老师问题了。」
晚读的下课铃响起。
大家三三两两地涌出走廊。
我小心翼翼地拎着包,猫着腰跑向操场。
好不容易跑到了墙角,书包被人猛地拉住了。
我的心跳都快停了,却见许宵笑眯眯地站在我身后。
「姜言,大晚上的,干嘛去呢?」
我的手指收紧了书包,戒备地看着他:「我有事。」
他低下头瞧着我,勾起唇,坏笑:「你该不会网恋了吧?」
我没回答,许宵自顾自地说下去:「你这又是防狼喷雾,又是天黑请闭眼的,看来网恋对象不可靠啊。」
说着,他慢慢蹲下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我愣了:「你干嘛?」
许宵仰起头,黑漆漆的眼睛倒映了月光,嫌弃道:「就你那小短腿,没有我,可怎么红杏出墙啊?」
4
许宵说教了一路,给我灌输安全意识。
我也不反驳,由着他跟在后面。
电影院就出现在前面。
一看那招牌,许宵说得更起劲了:「你知道大晚上私会男网友多恐怖吗?你们俩还看电影?!你知不知道男人非常爱在电影院里动手动脚的!」
我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喊了一声:「外婆!」
守在门口的外婆也冲我招起手。
许宵的声音戛然而止。
我笑眯眯看他:「这就是我要私会的网友,恐怖吗?」
许宵轻咳两声,转移话题:「你翘课就是为了跟你外婆看电影?什么电影,我也要看。」
外婆捧着爆米花走过来,看见了许宵:「哟,这是言言的同学吧?你也不去参加那个跳蚤市场呀?」
许宵说:「啊?什么跳蚤市……」
我踩了他一脚。
他嘴角抽动一下,不动声色地撤回了脚,点头说:「对,我不参加,我来看电影。」
外婆也跟着笑了:「这么巧?你看哪部?」
许宵乖巧回答:「姜言看哪部,我就看哪部。」
其实他根本没票。
不知道他是怎么浑水摸鱼进来的,总之等我和外婆找到座位的时候,发现这厮已经坐在了我身边的位置。
看见我,他还装模作样地微笑:「好巧哦姜言。」
我扯了扯嘴角:「听说男人很爱在电影院里动手动脚,你离我远一点。」
这位身高一米八的英俊少年,立刻娇羞地抱住了我的胳膊:「讨厌,人家是女生啦。」
我:「……」
电影很好看。
科幻巨制,场景恢宏,不时引发观众们的阵阵惊呼。
我坐在底下,却无法融入其中,神经质地去看我的手表。
咔嚓,咔嚓,咔嚓。
几乎难以察觉的秒针分毫转动,时间终于指向了九点半。
此刻,闹钟应该在公交站台喋喋不休了起来,大概会有保安去车棚里看一眼。
那里应该一片安静,没有我,没有强奸犯,也没有血流如注的外婆。
狂跳的心终于平静了下来,我抬头,今晚第一次认真地看向荧幕,跟着观众一起鼓起了掌。
散场了。
外婆把爆米花递给我:「你问问你同学吃不吃。」
我说:「他不吃。」
许宵说:「我吃。」
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地从我手里拿走了爆米花:「姜言,你能不能跟你外婆学学,忒小气了。还是外婆好,谢谢外婆。」
许宵捧着爆米花要回家了。
分别时,外婆还说:「以后常来家里玩啊!」
许宵嬉皮笑脸道:「您做的爆米花真好吃,下回我能到家里吃包子吗?」
我踹他一脚:「快滚!」
理着酒红色寸头的少年委屈道:「外婆,你看她!」
外婆笑眯眯:「言言可坏了,是不是?」
许宵一溜烟地滚了,临走时嚷着:「是啊,您可要好好管教她!」
外婆牵着我的手坐上了公交车。
这一班车里都是邻居,在兴奋地聊着剧情。
外婆一向爱凑热闹,此刻却没参与对话,只是笑着看我:「刚才的那个小男孩,是不是喜欢你啊?」
我下意识反驳:「不可能,他就是贪玩罢了。」
外婆摸了摸我的发顶,笑道:「如果真的喜欢,也很好啊。这样,世上就多一个人爱我们言言了。」
我愣住。
她明明是这个时空的外婆,却仿佛看见了上个时空中 2023 年的姜言。
孤身一人居住在小公寓里,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亲人。
过着殉道一般自虐的生活。
然后,这个时空,2015 年的外婆说,希望多一个人爱我。
那种泪意又涌上来。
我往下坐了点,侧过身,抱住外婆的腰,喃喃:「外婆,我有你就够了。」
5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我往树根处瞥了一眼。
那只闹钟果然不见了。
它大概确实是响过,然后被忍无可忍的路人挖出来按了关闭键。
我给自己上的保险并没有发挥作用,这其实是一件好事。
十点半,我洗漱完,回到房间。
夜色浓郁,四周一片寂静。
我熄灭了台灯,钻进被窝。
被子上有熟悉的老式肥皂的香味。
是最便宜的雕牌肥皂,在 2015 年的秋天,一块五一只。
外婆总是带着肥皂和板刷,去小区外的河里清洗床单被套。
水流哗啦啦,很快地就能冲干净泡沫。
然后在阳光灿烂的天气里,把我印着跳跳虎的床单晒在阳台上。
粉色的跳跳虎一蹦一跳的,在风中摇晃出皂荚的香味……
我慢慢陷入了梦境。
轻微的咔嚓声响起来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睁开了眼睛。
用了许多年的老式防盗门发出嘎吱的声响,在黑夜中并不清晰,却让我汗毛倒竖。
我下意识反锁了门,试图跳窗逃走。
却猛然惊醒——
这里不是我的单身公寓,这是我和外婆的家。
外婆还睡在隔壁。
门外有脚步声在靠近。
有人在旋我的房门把手。
但是,门反锁了。
我半跪在床头柜边,快速地按下 110。
「嘟——嘟——」
只是几秒钟,竟像是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喂您好,110 接警台。」
我小声而急促地说:「保松小区 7 栋 1 单元 301,有人入室抢劫……」
同一时间,针孔捅锁的声音响起,门霍然洞开!
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我再一次看见了那张熟悉的脸。
楼上的叔叔。
那个杀人犯。
一瞬间的冰冷从脚底蹿上了天灵盖。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为什么,他又来了。
他似乎没想到我醒着,在门口僵持了片刻。
我下意识扑到书桌边,哆嗦着从敞开的书包里拿出防狼喷雾,拧开盖子,对准他。
不能让外婆知道,不能让外婆醒来,不能让她在我的怀里死去。
我把所有尖叫都咽在了喉咙里,颤抖着举起瓶子,低声威胁他:「你现在走,我可以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男人只思考了一秒钟,然后朝我冲了过来。
我毫不犹豫地按下喷雾,辣眼的气雾喷涌而出。
男人捂住了眼睛,像是被激怒了,大手冲我伸来,我一脚踹在椅子上,椅子把他往后推了几步。
在黑夜里发出了摩擦地板的刺耳声响。
我听见外婆喊我的名字:「言言,怎么啦?」
她醒了。
我没有回答,她趿拉着拖鞋向我房间走来。
不,不可以,不要过来!
我努力压抑声音中的异样,说:「外婆,我没事,你回去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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