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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2023-02-13 23:02:53   热度:37.1℃   作者:网络


「那我娶荔儿当我娘子!」
顾明章这么说着,将我护住。
顾伯父倒是被气笑了,但是罚跪仍不可免。
等他们都走了,顾明章悄悄挪到我身旁,偷偷塞给我一颗小小的青梅,冲我挤眉弄眼:
「喏,他们不知道我还藏了一个。」
那颗小梅还未熟,被他藏在袖中,捂得有些温热。
我忽然想到刚刚他说的那句话,脸上顿时滚烫起来。
顾明章却凑近,近到我能看见他脸上一层细细的绒毛泛着光:
「快吃呀,你不是最喜欢梅子吗。」
见我不语,顾明章又喋喋不休地问:
「怎么啦?你是不是担心我被打了?没事,我爹没吃饭,根本不疼。」
我红着脸在他的注视下咬了一口,他才放下心来,冲着我笑:
「是不是很好吃?」
不好吃。
那颗青梅的滋味到现在我都记得。
是我吃过最酸最涩的果子,一口咬下去从舌尖麻到心头。
「……好吃。」
听我这么说,顾明章笑了,这一笑却扯痛屁股上的伤,笑得龇牙咧嘴:
「那好,下次还敢。」

2
顾明章挨打的第二天,李雁就上门拜访了。
他和李雁的事情,我隐隐猜出了缘由。
半年前,顾伯母说是得了一幅好画,唤我和顾明章去瞧。
是一幅群芳宴,里面的贵女们或是说笑或是垂眸沉思。
他看到一个坐在河边垂钓的少女时,指着她惊喜地拍手:
「我就知道她是个女的!」
正是最得宠的贵妃娘娘的妹妹李雁,提起她,连国子监里最耐心的夫子都直摇头,说她顽劣不堪。
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我试探地去问顾明章,他却不耐烦地摆摆手:说了你也不懂。
我及笄那日,他是和女扮男装的李雁在花楼对面的赌场开盘,二人争着捧两个才入行的伶人,真金白银砸下去,就看谁捧出了这秦淮街的头牌。
如今想来,可能他们半年前就认识了吧。
顾伯母很喜欢李雁,拉着她的手亲热地说上了好半天的话,二人亲如母女。
顾伯母说她原本也是将门之女,与李雁一般不爱拘束,最讨厌那些古板木讷的闺阁小姐,如今见了她觉得像是见了年轻时的自己。
李雁穿着一身红裙,如一团鲜活的火焰。
见顾伯母如此重视,顾府上下连采买的仆妇都多了话头,说自家少爷挨了打,把贵妃妹妹心疼得不行,亲自来探望呢。
我去送药时,正瞧见李雁坐在顾明章床畔对着他好一阵嗔怪,怪他失了今日的约,还问他自己赢了他服不服气。
大约没见过她穿女装的样子,顾明章呆呆地看了好一会。
直到我进来,他才回过神。
李雁见他走神,顺着回头,看见我手中的药,便笑道:
「你就是苏荔?顾明章的妹妹?」
妹妹?我一愣。
顾明章的表情有些不自在,李雁没有察觉其中的尴尬,仍仔细瞧我。
忽然她拍手一笑:
「我就觉得眼熟!原是像明章你捧的那位牡丹姑娘!」
他捧的牡丹姑娘?花楼里的歌伎?
我不自在地握着手中的药瓶。
里头的药是我熬的,又知道顾明章吃不得苦,一个晚上看着火,用蜜熬成了药丸。
眼瞧着桌子上一堆药,堆成了小山,是放不下我的了。
「姐姐你的放这。」
李雁大大咧咧地将自己带来的大小包裹放地上,接过我手中的药瓶。
她很大方地冲我一笑,露出两个小小的梨涡,拉着我一并坐下:
「我听明章说过你,说你比我大两个月,又是南方来的,难怪温柔娴静。」
「如今见了才知道,真像是雪水做的姑娘。」
「这药是你亲自配的?明章跟我说过,你家原是开医馆的。」
她的手是热的,脸上的笑容比冬日的阳光还明媚许多。
她红袖盖在我月白衫子上,如雪上开出的一朵艳丽玫瑰,如此鲜艳的红,雪色自然只是陪衬。
难怪顾明章宁肯挨打,也要退婚。
李雁正叽叽喳喳说上许多,顾伯母身旁的丫鬟宝珠来传话了,请李雁姑娘过去。
临走时,她又看了眼顾明章:
「你藏了这么好的姐姐在家里,也不带来给我瞧瞧,小气鬼!」
李雁拉着我走到门口,悄悄摘下一对珍珠耳坠放到我手上:
「姐姐,我第一眼见你就喜欢得不行,咱们以后可要多来往。」
那对珍珠色泽俱佳,我也没见过顾伯母有成色如此好的珍珠。
而她不过随手就摘下送我了。
外头下了雪珠,她掀了帘子撑了伞出去,叮嘱我快回去,怕我挨了雪气。
我站在帘子外看她,她似乎察觉到了我的目光,回过头冲我笑。
顾明章自觉心虚,不去看我。
我取出袖中定亲的攒丝凤钗递给顾明章:
「还给你吧。」
攒丝凤钗在我袖中捂得温热,雪光下十三根尾羽熠熠生辉,振翅欲飞。
顾明章愣愣地看着我,竟然不敢伸手去接。
我将凤钗放在他面前,顾明章才看见我手上的血痕,下意识去问:
「你昨天摔着了?疼不……」
下一刻他又意识到自己话多,慌忙打住,把头别过去不看我。
「伯母很喜欢李雁姑娘,我知道。」
「你很喜欢李雁姑娘,我也看得出来。」
「但是既然说了我们是兄妹,从此我便唤你一声兄长。」
听我这么说,顾明章忽然急了,他挣扎起身去拉我的袖子:
「我不是不喜欢……况且我母亲说,可以让你做……」
做什么?做妾?
我忽然觉得有些可笑,难道他家以为我贪恋权势富贵到了这个地步?
还是你顾明章如此瞧得起我们四年的情分,以为我可以为你做小伏低?
「不提伯母,你是怎么想的?」
顾明章没了主意,不再言语。
屋里的烛火随着屋外呼啸的北风轻轻摇曳,照见他眼中的迟疑。
眼前男人懦弱又自私,我想不明白,那个让我仰慕的少年怎么成了眼前如此陌生的模样。
哪像四年前那个为我偷青梅,挨了打还跟我笑,说什么一人做事一人当的少年。
我起身离开时,外头雪已经下到了脚踝。
十二月大雪弥漫,万物萧索,早已不是青梅的季节了。

3
李雁和顾明章的婚事定了下来。
听说李家是不大愿意的,他们有些瞧不上式微的顾家。
如今贵妃圣眷正浓,李家还有个争气儿子在北荒立功,很得圣上青眼。
但是架不住李雁喜欢和外头传的风言风语,说她和顾明章不清不楚。
两家相谈时,李家话里话外带着刺,顾伯母便有些不快。
不过到了大喜这日,两家脸上都是带着笑。
鞭炮炸开一串脆响,顾明章踹了轿门。
李雁下了花轿,一身织金绣凤的鲜艳嫁衣,据说绣进了足足十来斤的金线。
吹打嫁妆队伍如凤尾逶迤,新娘子进了门拜好天地,嫁妆队伍还没停妥。
来往宾客不绝,却看见一位佩长刀,风尘仆仆的男人径自穿过锦衣华服的宾客,他一把勾住顾明章脖子,笑道:
「好小子,成家了?」
众人一时想不起眼前不修边幅的男人是谁,依稀从他那柄睚眦纹长刀和横贯鼻骨的那道伤疤猜测:
「……林将军?」
林将军,林晏。
我依稀有些印象,从前小时候常与我们闹在一起,后来随他爹去北荒打仗了,再听说他的事情就是前线的捷报。
当初与顾明章差不多的个子,甚至比他还白净些。
如今北荒的风雪和刀光里滚一遭,如今倒像是北方食肉啖血的蛮族。
顾明章一愣,随机用力回揽住他:「当你不来了呢!」
「怎么也得看看新娘子。」他笑着塞给顾明章一个锦盒,「我来得匆忙,没带什么像样的礼,只是这药难得,北荒笑尸山深处也难得一株的雪莲,弟妹早些年冬天被你害得掉进水里你还记得不,后来大夫不是说得要雪莲……」
林晏自顾自地说起从前,却没发觉顾明章的脸色不好看。
直到顾明章喝醉的朋友过来调笑:「贵妃娘娘的妹妹,还是你小子有本事。」
林晏这才一愣:
「……那她呢?」
「林晏哥。」我冲他一笑,「我是顾明章的妹妹。」
听到妹妹这个词,顾明章的表情忽然有些不自在。
他猛地回头看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表情忽然变得很局促,像是想起了什么,从顾明章手中夺过锦盒递给绿烟:
「给你家小姐的。」
我才看清了他的样子。
身形高大,眉目如星,北荒的朔风打磨出他的棱角和粗粝的皮肤,鼻骨横贯一道伤疤,不似京中养尊处优的少爷,倒像是他配的那把古朴苍郁的长刀,蓄势待发,渴血出鞘。
他往那里一站,似有北荒厉烈的风吞山踏海而来,就衬得京中傅粉少年弱不禁风。
甚至还不如他腰间那柄长刀来得强壮。
绿烟哆哆嗦嗦接过那个盒子,像是被吓得不轻。
他愣愣地看了我许久,忽然笑了:
「荔儿妹妹,好久不见。」
我没想到还有机会见到林晏,相比顾明章,他更像个稳重的兄长,也许是因为家道中落,所以比泡在蜜罐子里的少爷们心性更成熟些。
顾明章害我落水,是他跳进冬日结冰的池塘将我救上来;顾明章赌输了我的簪子,是他当了自己心爱的宝刀,被父亲以为他学会了赌博宿妓,一顿毒打也没说出是为我赎簪子。
曾经顾伯母调侃他对我太好,说把苏荔给你当媳妇好不好。
他说不好。
「林晏哥,别来无恙。」
许是觉得这样的氛围不好,顾明章打断了我们,说他好容易回来,必要好好款待他,说什么也得留他三日五日。
三日后是新娘回门的日子,也是花朝节。
李雁盘起了为人妇的发髻,亲热地挽着顾明章的手臂,惹得仆妇们窃笑,顾伯母几次想说教她,想了想终究按捺下去,叹了口气:
「倒是荔儿这孩子知礼数。」
李雁似乎听到了,仍假装听不见。
听下人们说这几日早起敬茶,顾明章起得迟,连带着李雁也迟了,顾伯母早有微词,只不过二人新婚,按下不表。
李雁白日回门,晚上又是花朝集会,从前出了阁的姐妹们簇拥着李雁,笑着闹着好不热闹。
衣带香风,张灯结彩,三公主的画舫停在岸边,借着花朝节为她及笄的女儿朝玥郡主挑婿,京中数得上号的贵门子弟都来了。
所以林晏也来了。
他远远地冲我一笑。
除了投壶射覆,有一样东西却与往年不同。
力夫们推来四层楼高的花架,上头绑了各类花束,从魁首白芍药到次第不等的十二花。
三公主想得周全,将来的女婿除了文赋,武功也得数得上。
李雁拍手笑道:「旁的倒算了,只是那捧白芍药难得,从前在姐姐那里见过,似乎叫什么迟来雪,稀罕得很。」
听她这么说,顾明章下意识看向我。
从前得了什么稀奇玩意儿,顾明章总是先来问我喜不喜欢。
所以这次也习惯了。
我装作没看见顾明章,将目光投到那捧花上,收回目光时,发觉林晏也在看那捧花。
我们目光短暂相触,又各自避开。
少年们跃跃欲试,可那一捧白芍药如皎月高悬,任由其他花儿有主,她仍高居魁首,不免让人望而却步。
「明章,我想要那个。」李雁拉了拉顾明章的袖子。
顾明章上前一步,拉满了弓,却只是擦边而过。
因为几乎是同步,林晏上前一步,满弓似月,离弦之箭呼啸着穿过钉板,只见尾羽。
那捧白海棠花瓣被箭风震得颤动,花瓣纷扬而下。
林晏站在那里,月白色的花瓣落在他护臂上,像北荒的雪。
记忆里那个少年如今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
他站在那里回头冲顾明章一笑,似乎在跟我炫耀这花归他了。
三公主眼里的欣喜几乎掩盖不住,顾明章笑着捶了他肩膀一下,挤眉弄眼暗示他将这捧白芍药拿去讨朝玥的欢心。
而林晏却在众目睽睽之下,袖了那捧白芍药而去。
众人咋舌,不懂林将军是什么意思。
「在下只是喜欢这捧花。」林晏说,「没有要送给别人的意思。」
绿烟偷偷跟我耳语了一番。
「给你。」
他将这花递给我,却不看我。
月渐西沉,这里偏僻,喧嚣都被隔在对岸。
芍药藏在他袖子里,他看到我多看了那白芍药一眼,又怕我当众难堪,所以偷偷给我。
可是那花藏在他袖子里,花瓣已经凌乱不堪。
他有些懊恼:
「明明刚才……还挺好看的……」
他不擅长整理那些花儿,若说射箭杀人他绝不手软,碰上娇艳柔软的花儿他反而手忙脚乱。
于是他的心事如那捧芍药上的折痕一样,欲盖弥彰。
我忍不住笑了,林晏也不好意思地跟着笑了。
「你要多笑笑呀,很好看的。」他说,「我这次回来,明章那小子竟然成家了,荔儿你也比以前安静了许多,从前你总是跟在他身后,叫他明章哥哥,我那会真嫉妒他,做了什么蠢事都有一个妹妹那么崇拜他。」
「你记不记得当初咱们第一次见面,我拿着糖,骗你喊我哥哥,还把你吓哭了……」
「后来我出去打仗了,你跟明章来送我,你拉着我的衣袖一直哭,还是明章骗你说我出去给你买糖了,你才不哭。」
「再后来你给我寄了一件冬衣,上头绣了一簇桂花,你跟我说京城的桂子开了,只要到开桂花的时候你就会想到我。」
说到过去,林晏的表情也柔和多了。
我听他说了很多,从从前说到今日,从北荒的雪说到京城的月,从那支金桂流苏簪子说到这捧白芍药,从顾明章说到李雁,却独独不说自己。
我看着他横贯脸上的那道伤,想到他在顾明章大婚那日风尘仆仆地赶来,想到那盒沾着雪水的雪莲和他方才射箭时露出的破绽。
我轻声打断了他:
「林晏,你要不要娶我?」
月色如水,照见他一脸错愕。

4
林将军娶亲的消息一瞬间传遍了京城。
「娶的是哪家的女儿?咱们三公主能乐意?」
「那个护主而死的苏侍卫家的,苏荔。」
「可怜哟,年纪轻轻就没了爹娘,娘家没半个人指望。过两年三公主的掌上明珠下嫁,这不得贬妻成妾?」
「你就说这苏闺女怎么想的,咱们是瞧着她跟那位顾小公子一块长大的,怎么说变就变了。」
外头的风言风语传来时,我正在屋子绣我的盖头。
上头的金凤栩栩如生,只差点睛一笔。
「小姐,顾公子来了。」丫鬟绿烟小声说了句。
我一愣,银针戳破了指尖,凝出一点红豆。
珠帘被噼里啪啦地撩开,卷进一点初春的寒意。
我一抬头,他身上还有不知哪里沾染来的脂粉香气,看我时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是不是对曾经两小无猜时光的怀念。
然而当他看见了我手上织金绣花的红盖头,那点迟疑瞬间消了:
「苏荔,你当真要嫁人了?」
他犹豫片刻,我抬头看着他。

顾明章生得俊美,剑眉星目,身上尽是高门子弟的骄纵和少年意气。
但是今日,顾明章来找我一定不是因为后悔,说不定是幸灾乐祸。
「你当真要嫁给林木头?」顾明章又在明知故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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