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薄的雪花落在我的肩头,冷涩的风将我整个人的思绪都冻住了。
真的很讨厌冬天,仿佛一下子就能勾起我许多伤心往事。
我一个人在漫无边际的路上走了很久。
最终,江淮的车还是折返了回来。
他打开车窗,示意我上车。
我小心翼翼开口:「你不是生我的气吗?」
他冷哼一声:
「我也不想看着我的当事人冻死在路边。」
上车后,江淮将暖气开到最大,我把手放在出风口取暖。
车子一路从郊区开到市区。
快到家的时候,他忽然问我:「警察那边调取了聂中明生前最后一个电话,是一个没有接通的虚拟来电,电话是你打的吗?」
我犹豫了一下,承认了。
他去杭州准备找情人那天晚上,我其实什么都知道。
甚至有过一刻心软,想要提醒他这是个骗局。
可是最后我还是挂断了电话。
因为我知道,我爸死性不改。
我苦笑一声:「你是不是觉得我绝情又可怕?」
他难得没有毒舌,只是温温吞吞说了句:「有些事情不能全怪你。」
沉默了一会儿,江淮忽然递过来一张纸巾。
我这才意识到,我竟然哭了。
因为一份荒唐又可笑的内疚感。
我是个太过矛盾的人,一面渴望得到父爱,一面又憎恶聂中明,希望他不得好死。
等到他真的死了,我又难免觉得自己恶毒。
在这样矛盾的情绪中,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以怎样一种情绪面对。
江淮什么也没说,只是把我送回家。
下车前叮嘱我:「那通虚拟电话只告诉我一个人就可以了,不用和任何人再说起,案子剩下的事情我作为你的代理人会处理好的。」
我眼泪汪汪,当即就表示自己要当牛做马报答他。
江淮嫌弃地看了我一眼:
「报答就算了,你安分一点就好。」
报答不了江淮,我就报答富婆姐姐。
第二天,我立马选了一条活泼可爱的小金毛送过去。
江淮妈果然很喜欢,边嗑瓜子边和我唠嗑。
说怀疑她家儿子喜欢男人,身边没个女人。
「怎么会?那天我还看到他衬衫领口有口红印呢。」
江淮妈一拍大腿:
「嗐,那是我不小心沾上去的,那天他着急忙慌出门,连衣服都没换,也不知道干什么去。」
哦,那天应该是来救我这个没良心的。
于是我俩继续密切探讨了一下江淮喜欢男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聊到兴起处,我大胆发表言论:
「看江律的体格,少说也得是个一。」
江淮妈更兴奋了,连连表示:「偶尔做做零也不是不可以。」
富婆姐姐果然和我投缘,连想法都是一样的。
18
我俩聊得开心了。
没注意到身后的人已经站了好一会儿。
江淮冷笑道:「聂双双,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我打了个冷颤,讪讪道:「我错了江律师,你永远当一,这样行吧?」
他败下阵来,从包里掏出一份文件。
「聂中明案子中的经济纠纷明细已经处理完了,接下来你们商议一下遗产继承的事宜,签字确认完就可以了。」
接下来的遗产分割其实很明晰。
情人没有继承权,但是聂浩有。
我留了四分之一的财产给他,又剩了四分之一给奶奶。
经此一役,我妈和那女人倒成了心心相惜的好姐妹。
两人聚在一起,痛骂狗男人,日子活得越来越有盼头了。
用剩下的钱,我付了一笔不菲的律师费。
江淮没收。
「我差这点钱?」
我心中暗道:不差钱?难不成我还上哪给你找个男人吗?
他把卡放回我口袋里,无奈叹了口气:
「聂双双,你的脑子也只有在算计别人的时候最灵光了。」
19
案子结束后,我拿到司鉴中心最终出具的那份尸检报告。
和我预想的差不多,聂中明不是死于简单车祸。
车祸前他被提前注射了大量肝素,这也是直接导致他脾脏破裂后,体内无法凝血的主要原因。
车祸精准撞击了他的脾脏部位,失血过多,最终死亡。
五七那天,我给聂中明烧了元宝蜡烛。
墓地是我一手安排的,左青龙右白虎,顶上还有个太阳能音响。
二十四小时不间断播放《大悲咒》,时不时还能切个歌换换心情。
我爸,应该是这十里八乡混得最好的鬼了。
「爸,赶明儿我给你烧个大彩电大房子下去,你要是还缺什么,就托梦给我。」
聂浩在一旁笑了笑,讽刺道:「你还真是孝顺。」
我拍了拍他的肩:「弟弟,咱爸活着的时候就你一个儿子,你要是对这个人世间没有留恋了,就早点下去陪他吧。」
他顿时不说话了。
我又烧了两本美女挂历,烧完拍了拍手准备走人。
聂浩忽然在身后叫了我一声:「姐。」
我诧异地转过身,才十几岁的小孩子,就懂得在什么时候示弱。
从他在灵堂里点破那句聂中明还有别的女人开始,我就应该明白。
或许,这整件事情他比我知道得更早。
也预料到这个结局。
我缓了口气,道:「聂浩,我愿意分 1/4 的财产给你并不是念及什么姐弟情深,以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少来往。」
他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
我们终究都是聂中明的孩子,骨子里遗传了一部分来自父系的卑劣血脉。
总是显得虚伪又真诚。
20
继承了大额遗产后,我妈是腰不酸了,腿也不疼了。
跳广场舞能连换三个老头。
每天都有不同类型的老头朝她献殷勤。
于是她开始热衷于给我找后爸。
这女人一旦不钻牛角尖儿,比谁都豁达。
我重新开始找工作,但是因为大环境不好,迟迟没有收到 offer。
开春那天,我接到江淮的电话。
他问我愿不愿意去律所当助理,一个月给我开两万的工资。
我说这听起来可不像是助理的活儿。
他闷声一笑,反问我:「那你觉得这是什么活?」
「保姆,你想让我给你去当保姆是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沉声道:「对,我妈出去旅游了,把狗寄养在我这儿,你负责每天过来铲屎。」
该说不说,这金毛是真能拉呀。
我每天跟个奴才一样守在它后面捡屎。
偶尔一抬头能看见江淮「关爱智障」的眼神。
21
终于,在铲完一个月屎后。
富婆姐姐旅游回来,还给我带了当地的特产。
我美滋滋地坐在沙发上数工资,她忽然冷不丁来了句:
「我那傻儿子还没把你拿下呢?」
我手一僵,机械性地抬起头:
「江律……喜欢我?」
这下他们母子俩都露出了「这姑娘太傻,怕影响后代智商」的表情。
江淮喝了口咖啡:
「所以你觉得我为什么会义务免费帮你打官司?是因为闲吗?」
也许这段时间,他的暗示已经够明显了。
我也不是无知少女,理应察觉。
可是我潜意识依旧觉得自己不配。
江淮见过我暗黑绝情的一面,也知道我算计过他。
所以在接收到一切讯息的时候,我的第一反应都是屏蔽。
22
他松了松领带,耐心引导我:
「聂双双,我在等你一个回复。」
我大约是从来不敢肖想江淮喜欢我的。
因为被抛弃了太多次,总觉得自己不配被爱。
哪怕第一眼见到他,他完全符合我心中另一半的形象。
我结结巴巴地开口:
「江淮……在我很小的时候,聂中明曾经有一次大发慈悲给我买过一串糖葫芦,为了奖励我会背第一首古诗。」
可是那串糖葫芦我还没尝过一口,爸妈又开始像往日一般争吵,大打出手。
糖葫芦也在乱战中牺牲了。
那时候的我就在想,聂中明还不如对我一如既往地差,给点甜头又给个巴掌的日子,我真的受够了。
与其期待日子会变好,不如固守城池,做一只从来没有被爱过的缩头乌龟。
说着,我还不争气地红了眼睛:
「所以你懂吗,我要的不是短暂怜悯施舍的爱意。」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严肃起来。
似乎正在思考我话中的糖葫芦哲学。
见他迟迟不回答,我也坦然接受,拍拍屁股准备离开。
他忽然站起来,以一种虔诚的口吻问我:
「所以……你需要几串糖葫芦才能相信我是真的喜欢你?」
23
江淮摸摸我的头:
「聂双双,我从来不在无意义的事情上花时间。」
聂中明的案子,他确实生过我的气。
因为我从头至尾都把他当做一个工具人利用。
可最终他也没能说服自己讨厌我。
「我相信,如果你的童年有足够多的糖葫芦,长大后应该会有足够的底气接受我的爱。」
那一瞬间,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一张命运的补偿券。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在了解我的全貌之后,依旧坦然接受我的一切。
我没忍住,靠在他怀里哭了。
哭了一会儿才终于想起来正事儿。
「我要是答应做你女朋友,这一个月两万的工资是不是挣不着了?」
富婆姐姐立马道:「挣得着,我一个月给你开三万。」
这年头,还有比这更香的岗位吗?
于是这之后,我每天的工作从伺候狗子,变成了伺候人。
江淮除了不用我铲屎之外,剩下的活儿我都没少干。
但是好在他有钱,动不动就给我发大红包,试图用金钱麻痹我。
没错,我就是这么没骨气。
在日复一日朴实无华的金钱攻击下,我在江淮身边养足了安全感。
只是偶尔在路边碰到卖糖葫芦的小贩,我总会有些出神。
江淮问我要不要买一串吃。
我恍惚地摇摇头。
那年趴在地上舔碎糖渣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尝过梦寐以求的滋味,就再也不羡慕别人口中的甜。
我也曾问过江淮,为什么喜欢我?
他沉吟良久,却始终给不出一个准确的答案。
只是有一次模棱两可地告诉我。
那天在殡仪馆,我的哭戏卖力又认真,只是演技稍显拙劣。
那时候他就在好奇,这天底下怎么会有既天真又蠢笨的女孩。
而风月中的情爱,从这一步好奇开始,就注定步步沦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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