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的镇江热成蒸笼,走路时踩在路边的枯树叶上,都能听到清脆的“咔嚓”声。室内的空调开到 18 度,也无法与外面的热浪抗衡。
林织把新到的一批货整齐地码在货架上,汗水洇湿了她身上轻薄的 T 恤。
她走到里屋的水池边,洗了把脸,再将脸侧的湿发撩到耳后,可是越撩越不成样子,干脆拆了头发,重新绑了个高马尾。
至此,一张干净明亮的脸蛋才恢复了活力,嘴角的酒窝在镜子里若隐若现。
“真是辛苦我这个小可爱了!”
林织抬手拍了拍脸颊,手上还未干掉的水珠转移到了脸上,她也无心去擦。
其实她今天本就连妆都没化。
今天这个日子,根本不值得她精心打扮。
时针正好指向下午两点,他们预约了今天下午三点的离婚登记,可是陈韩山到现在还没来。
“我要是再信他一次,我就是狗!”
话音未落,一辆黑色 A8 就停在了店门口。
陈韩山从车上下来,穿着他那身刚买的西服,灰色底,配着暗色花纹,称得他整个人容光焕发、笔挺修长,甚至比他们结婚那天还要帅一些。
“大夏天的穿这么厚,也不怕被热死!”
林织小声吐槽,她心里突然有点难过,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气他最后一次说好要来接她,却还是迟到了吧。
“我们的人民公仆,未来的陈局,开辆 A8 不太合适吧?”林织挑了挑眉问道。
陈韩山无视她阴阳怪气的玩笑话,而是问:“你就穿成这样去?”
“有什么问题吗?”
她特地换了件干净的白 T,重新绑了马尾,已经是对他这个准前夫最大的尊重了。
车门应声关上,车子驶上大路,从前一路上两个人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可如今却只剩下没有终点的沉默。
林织有点意识到刚才的那阵难过从何而来了。
是遗憾,从前无限的激情败给了时间,消磨在柴米油盐和相互猜忌中。
镇江是个安逸的江南小城,即便是市区,也没有很多高楼。城市里很多年轻人都跑去邻近的大城市,留下的是逐渐苍老的家人和家乡。
林织看向窗外的景色,一帧帧闪过的画面仿佛与几年前他们在上海的时光接轨。
眼前布满岁月灰尘的楼房变成了星光熠熠的大厦,里面的灯光像极了年轻人的梦想,在无尽的白天与黑夜里,耀眼夺目着。
林织和陈韩山高中同学三年,后来彼此的大学也只隔了一条马路。两个人从大学开始恋爱,毕业后就结了婚。
今天,是他们结婚三周年后的第一个月零三天。
而他们,选择去离婚。
烂俗地讲,他们没能熬过七年之痒。
实际上,也是。
其实林织心里知道,她和陈韩山之间的误会和矛盾累积得太多,但他们彼此的耐心已经所剩无几。
两个人都不想再花时间和心思,去解开这些乱结。
车子驶上高架,又下高架。林织吸了吸鼻子,没有说话。
陈韩山倒是破了冰,问:“怎么,舍不得了?”
“你少自作多情。是你穿得太像一只孔雀,晃眼睛。”
“我记得你说过,离婚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怎么我盛装出席,你反而不开心了,就见不得我好过呗?”
车子稳当地停入车位,可是林织的一颗心却乱得很。计划很久的事情终于要落实,她反倒犹豫了。
林织没有说话,黑着脸下了车。
刚才的万里晴空此刻已然遍布乌云,有种风雨欲来的架势,她皱了皱眉,快步朝办事大厅走去。
民政局里热闹得很,和他们登记结婚那天一样。
有不少女孩子身穿长裙,头戴白纱,手握鲜花,而她们身边的男人只是寻常打扮,甚至有一部分还只穿着短裤和拖鞋。
若是不太了解情况的,还以为他们是在逛马路途中被拉进来凑热闹的。
或许,能与结婚时女人的开心划等号的,是离婚时男人的开心。
隔壁的离婚登记处,大多是神色木然的夫妻和一位苦口婆心的工作人员。
他们以为自己再多费些口舌,就能挽救一段婚姻,便总忍不住提前在心里计算,这次“宁拆一座庙,不破一桩婚”能积多少功德。
“还要考虑吗?”陈韩山的声音冷不丁地响起。
林织不解地看向他:“考虑什么?赶紧的吧,店里还有事等着我做呢!”
陈韩山却嗤笑一声:“你这个新任老板还真是尽职尽责。”
“那是当然。等你以后成了陈厅、陈局什么的,记得来我店里买酒,我给你打个折。”
“啧,凭我们的关系,你不应该免费送我几瓶?”
“你这思想觉悟不够到位啊,说好的不收老百姓的一针一线呢?”
陈韩山倾身过来,凑在林织耳边,咬牙切齿地说:“那也是我的店。”
成年人的世界可以容不下许多事,但唯独不能和钱过不去。
所以,当陈韩山提出要把家里的店铺转移到她个人名下时,林织十分坦然地接受了。
但她知道,这样的慷慨赠予并非是想要她以后生活无忧,而是因为陈韩山即将入职市里的公务员岗位。
根据相关规定,公务员本人是不能经商的。
想明白之后的她掐灭残存的最后一丝幻想,更加坚定了离婚的心。
林织笑笑,回道:“在你签了财产分割协议书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现在我才是唯一的老板。”
“那至少我以前也是老板!”
“你也知道是以前,你以前还是我老公呢!”
话说完,两人皆是一愣。
是谁反复提及以前,又是谁舍不得放下?
“还没签字,我现在还是你老公。”
“那又如何?”
因为这一番拉扯,两人坐在桌边时,脸色都很差。
林织今天穿的 T 恤是大圆领,有些低。她的锁骨线条极美,像是天使的羽翼,从中间向两肩展开。
从前他喜欢吻过留痕,事后又乐此不疲地欣赏,觉得美如雪地里枝头盛放的梅花。
大概是因为在生气,她的胸前随着呼吸上下起伏着,白皙的皮肤下,能隐约看见细长的青筋。
陈韩山迫使自己移开视线,一边在心里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想着如果此刻把外套给她披上,她会不会反过来骂他神经病。
正想着,外面走进来一个人,只见他原本干燥的衬衫湿了大半。他一边收伞一边吐槽道:“这雨说来就来,早上还那么好的天呢!”
“外头落雨啦?”
“对啊,还好我包里头有把伞。”
陈韩山竖起手里的笔,在大理石桌面上敲了敲,似乎有些不耐烦。
她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道:“和你在一起总是坏事多于好事,就连离婚,也遇上坏天气。”
他转着手里的笔,懒散地笑:“是谁昨晚说今儿是个好天气的?”
林织敲了敲桌面的申请书,语气生硬:“还离不离了?”
“离,当然离!谁不离谁是狗!”
可就在二人准备签下名字时,外头突然雷声大作。原本光亮的天空骤然变黑,乌云极低地压着,狂风与暴雨合力拍打在落地窗户上,像是要把这座大楼掀翻。
一旁的工作人员小声道:“这雨也太大了吧。”
“好像又吹台风了。”
“台风年年有,怎么今年格外吓人哦!”
混沌的黑空中闪过几道白光,林织和陈韩山的影子映在墙上,显得格外不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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