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我整理好衣衫,推着陆斐出去,正巧看见檀云在走廊拐角处站着,和阿七说话。
「你别听公主胡说八道。」阿七说,「我喜欢你才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
「那你是觉得我长得不好看吗?」
「不是……」阿七今日没戴面具,忽然露出了如闺阁女子般羞涩的神情,「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女子。」
我在旁边猛咳了一声。
阿七转头看见我,又跪下了:「是属下言语有失,并非有意冒犯公主。」
我大度道:「无事,我不会怪你的。」
陆斐淡淡道:「公主宽容,不曾怪你,你却要记住,不可再冒犯她。」
「是。」
「我另有要事吩咐你,随我来吧。」
陆斐带着阿七走了,我站在原地,看着一脸羞涩的檀云,好奇道:
「你与阿七,是什么时候的事?」
「是……半月前。」她不好意思地说,「阿七托阿九送了支金簪,向奴婢表明心意,奴婢细想后,觉得他平易近人,虽寡言却十分温柔,所以就答应了他……」
温柔、平易近人,这说的是阿七?
果然,爱情使人盲目。
我摸摸檀云的发顶:「既然如此,等你与阿七成亲时,我为你添妆。」
檀云红着脸谢过我,转身去小厨房准备点心了。
后面几日,我却没有再见过阿七。
陆斐说,他在晋国东南一带有些产业,打算让阿七整理一下带回来,交由我打理。
「我临死前,会安排好一切,让阿七提前送你出城,船和马车都备好,一路将你平安地送至东南小镇,那些产业足够你富庶一生了。」
他说这话时正值深夜,我躺在他身边平息着急促的呼吸,闻言忽然翻身坐起来,咬牙切齿地抓住他:「你再说一遍?」
陆斐微微倒抽了一口气,还是继续道:「……盈枝,我总要为你今后考虑。」
「那你就考虑把你的墓穴修宽敞一点吧。」
我凶凶地瞪他:「生则同衾,死则同穴——这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陆斐到底没反驳,他捉着我的手,凑过来亲了我一口:「好,都听你的。」
我想世界上大概再没有夫妻像我和陆斐这样,一个冒名顶替,一个命不久矣,偏偏每次亲密无间后,讨论的都是生死攸关的话题。
我仍不肯罢休,执着地打听世间神医,并且将范围从都城扩大到整个晋国范围内。
然而不等我找到合适的神医,关于陆斐的寿命不足半年的消息,却渐渐传遍了整座都城。
那一日,阿九从外面回来,告诉我,有位曾在江湖有赫赫盛名、隐居山林多年的孟神医,忽然在京城现身,在西坊市的一条胡同内坐诊。
因为他的规矩是不上门诊治,我就找到了陆斐,让他和我一同往西坊市去一趟。
起初陆斐不同意,我扯着手帕在他面前假哭了一会儿,他无奈地摇摇头,放下手中正在写的书信:「好吧,全当陪你出门逛逛了。」
有些日子没出府,今日出门,才发觉都城中的气氛有些非比寻常的严肃。
在坊市口下了马车,我推着陆斐走了两条街,便遇见了三波巡逻的皇庭禁卫军。
这三波禁卫军,只有一小队过来给陆斐见了礼:「见过九殿下,九皇妃。」
陆斐懒懒道:「如今在宫外,倒不用这样多礼。」
那人闻言,神情更加严肃,摇摇头:「礼不可废,何况九殿下于我有知遇之恩。」
「过去的事,不必再提。」陆斐轻轻笑了一下,「如今我是废人之身,是我拖累了你们才是。」
那人望着陆斐,欲言又止。
陆斐侧头道:「夫人,我们走吧。」
我推着他离开,走出几步,才小声问:「那是谁?」
「那人名唤林沉,如今是皇庭禁卫军的一个小队长。」陆斐说着,微微停顿了一下,「从前,他是我的副将,跟随我立下赫赫战功。只是后来我受了伤,失了兵权,他也就被贬职了。」
我抿了抿唇:「还有一件事……」
「嗯?」
「你叫我夫人很好听,能不能再多叫几声?」
这时我刚好推着他走到无人的街角,身后的铁甲卫还隔着几步,陆斐目光四下流转一圈,冲我勾勾手指。
我忙不迭地俯身凑过去。
借着狐皮大氅的遮掩,他在我耳边轻轻吻了一下,然后低声笑道:「夫人有命,莫敢不从。」
救了个大命。
如果这不是在大街上,我真想直接钻进他怀里,然后低头一顿亲。
我一时想得出了神,直到陆斐带着笑意的声音再度响起:「夫人。」
「啊?」
「擦擦口水。」
我猛地直起身,抬起袖子胡乱在唇边抹了两下,待看到陆斐笑意盈盈的眼睛,才意识到他又在逗我。
「陆斐!」
我气得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又顾虑他的身体,不敢太用力。
陆斐一把捉住我的手,耐心哄道:「是我不好,不闹了,我们走吧。」
我推着陆斐到孟神医的医馆门口时,才发现门口竟然守着两列禁卫军,馆内气氛森严。
禁卫军一见到我们,拔剑就拦,身后的铁甲军连忙冲过来,护在我和陆斐身前。
「胆子真大,连九殿下和九皇妃也敢拦吗?」
屋内的人听到动静,转过头来,看到我和陆斐,惊讶地挑了挑眉:
「听说九哥余寿无多,怎么不好好在家养病,还敢出门?」
陆斐看都不看他一眼,只是帮我把翻上去的袖口展平,温声道:「夫人当心着凉。」
陆闵被他这副态度激怒了。
他大步冲过来,垂眼看着陆斐冷笑:
「九哥来找孟神医,莫不是还打着自己能被治好的主意?我告诉你,别做梦了,你早该在两年前就死去,如今又苟延残喘多活了两载,已是上天有好生之德了。」
我气得恶狠狠瞪他,陆闵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看过来:
「公主花容月貌,若是这就守了寡,倒是可惜。若是你求我,我倒是可以向父皇请一道圣旨,让你来我府中做个侍妾。」
陆斐忽然出声:「十弟今日忽然出宫,带着禁卫军来拜访孟神医,所为何事?」
陆闵神情微微一变。
「听闻简贵妃身染恶疾,已失圣心。十弟如此孝顺,还是将关心我与公主的心思,多多用在自己母妃身上吧。」
陆斐虽然唇角微挑,声音却异常冷峻。
在我的印象里,他在陆闵和二皇子陆玟面前,从来都是漠然的态度。
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生气的样子。
是因为陆闵这次提到了我吗?
我伸出手去,无声地搭在陆斐肩上,抬眼瞧着陆闵,微笑道:「十弟用来绾发的玉簪不错。」
陆闵冷笑一声:「公主喜欢?」
「啊不不,不是我喜欢,是你喜欢。」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
「这是十弟之前送给我和九殿下的新婚贺礼,我心下十分感激,又不愿十弟为了我们割爱,所以就找机会将东西还了回去——当然,还特意命人雕成了与十弟相符的尺寸。」
「听说十弟日日戴着这根发簪,想来应该十分满意吧?」
陆闵的脸一下子就黑了。
他神情难看地将那根玉簪拔下来,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带着禁卫军转身就走。
我在他身后继续道:「披头散发,仪容不佳,父皇最不喜欢礼节不周全之人,十弟记得整理好仪容再入宫觐见。」
他停住脚步,回过头,眼神阴狠地落在我身上:
「你身为楚国公主,却将这种下流话挂在嘴边,简直如青楼女子般浪荡不堪!」
这话要是真正的元嘉听了,估计得气个半死。
可惜我本来就是青楼女子,内心毫无波动。
甚至有心情冲陆闵笑:
「十弟亲自做出来的事,我只不过提上一提,就成了浪荡不堪,十弟果真是宽以律己严以待人的典范呀。」
最后陆闵黑着脸走了。
我推着陆斐来到孟神医面前,他细心诊了脉,最后一脸凝重地冲我们道:
「沉疴难愈,我先开一张方子,你们照着它抓七副药回去吃吃看。」
之前请的所有大夫连药方都没开过,我心头蓦然擦起一线希望,连忙付了钱,然后让阿九跟着去抓药。
阿九走了两步,回头望着我:「公主能否一起?属下不识药性,字也认得不多,怕搞错了。」
我不放心地看了陆斐一眼。
他冲我笑笑:「夫人只管去,这里有铁甲卫守着,不会有事的。」
冬至那日,晋都下起大雪,阿九带回了一个消息。
「那日十皇子离开医馆,盛怒之下去砸了将那支玉簪卖给他的店铺。可那家店却是丽妃母亲的嫁妆,丽妃如今正得圣宠,简贵妃又身染恶疾,容貌有损,有人参了十皇子一本,皇上在朝堂上怒斥了他,连与他一党的二皇子也受了牵连。」
他禀报这件事时,我正哄着陆斐喝药。
「太苦了。」
我一脸严肃:「你乖乖喝完,我可以亲你一口。」
「两口。」
「那三口吧。」
「……」
陆斐哽了一下,端起药碗一饮而尽,然后任由我在他唇上亲了三下,笑笑地说:「你这到底是奖励我,还是奖励自己呢?」
我低咳一声,有些心虚地转移话题。
「阿七做事真不错,我本来只想以牙还牙地羞辱一下陆闵,没想到他竟然把那根玉簪放在了丽妃母亲的店里售卖,陆玟也被牵连,属于是意外之喜了。」
陆斐挑了下眉:「你很讨厌陆玟吗?」
「那当然。」
我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又不傻,那一日在宫中,陆玟与陆闵一同冷嘲热讽,陆闵看起来又不太聪明的样子,他后面来挑事,肯定是陆玟派他过来试探的。」
说着,我凑到他近前,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怎么样,我是不是很聪明?」
陆斐捧着我的脸,凝视片刻,然后亲了上来:「是,比陆玟聪明许多。」
这个吻持续了很久很久,等我们气喘吁吁地分开,我回头一瞧,阿九已经很识趣地消失不见了。
晚膳后,雪越下越大,院子里的积雪已经铺了厚厚一层。
红梅枝上凝了冰雪,反而衬得越发娇艳好看,我把陆斐浑身上下裹得暖暖和和,然后推着他去院子里赏花。
月光静谧地照下来,院子里只有落雪安静的声音。
我转过头,一边往梅树那边走,一边和陆斐说着话:「我们折两支梅花带回去,今晚……」
变故就在这一刻陡生。
破空飞出一支箭,直直冲着我的心口飞了过来。
我吓傻了,眼睁睁看着那支箭越飞越近,身后却有一股力道抓住我的手臂,将我猛地往旁边一带。
那箭斜斜擦着我的胳膊飞过来,插进雪里。
我则扑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陆斐站在雪地里,紧紧抱着我,那双明澈的眼睛垂下来望着我,里面装满我看不懂的情绪。
我喃喃:「陆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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