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词惊诧了瞬，只当是她怕自己在将军府受委屈。
但她也明白，自己一旦被休，沈家也会颜面扫地，被人耻笑。
岂料沈母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如遭雷击。
“将军放心，沈家定会选一贤良淑德的女子送来，还请老夫人息怒。”
沈清词只觉心中那抹暖意如烟消散，连同辩解的话都噎在喉咙。
傅母嗤笑：“上梁不正下梁歪，沈清词真是对的起自己的出身。”
沈清词望向眸色冷凝傅临渊，攥紧了手。
他真的……会休了自己吗？
傅母和沈母，一个要休，一个要休却不断亲。
一句句惹得傅临渊心烦不已，他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沈清词：“此事等烟儿身体好些了再说。”
言罢，他转身离去。
沈清词怔怔看着那再次远去的背影，心如跌落深渊。
隐隐的，二人的情谊似乎也渐渐远了。
傅母余怒未消，让沈清词禁足思过。
待正厅只剩沈家母女两人，沈清词才收回目光：“娘，您为什么……”
“如今傅家位高权重，你也应当自检，别连累了沈家同你一起遭殃。”
沈母劈头盖脸的指责让她心猛的一紧。
傅母和傅临渊不信也罢，为何连她亲娘都不信自己？
沈母也不再多言，绷着一张脸离开了。
因着下人的趋炎附势，一连三日，落玉斋的炭和饭菜都比平时少了许多。
夜阑。
灯火跳耀，窗上剪影勾勒出一个单薄的身影。
“咳咳咳……”
沈清词掩面扭过头，生怕自己的血沾污了已经抄好的经文。
“夫人，药好了。”兰儿将药端了来，看着她饮下才道，“烟儿故意诬陷您，您为什么还替她孩子抄经书？”
沈清词轻喘着气，重新握住笔：“孩子无辜。”
她痛自己无缘为人母，却更怜无缘人世的生命。
“再去拿些纸来吧。”
兰儿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没多久，几日都不曾回来的傅临渊踏进来。
比起之前，屋子里寒意更甚，还弥漫着一股苦涩的气息。
他凝着脸，瞥了眼桌上抄好的经文：“抄再多，也抵消不了你的罪孽。”
久违的声音让沈清词一愣，手却因这讽语颤了颤。
墨点晕染了纸，整张的经文也只能作废。
她抑着心窒，慢慢放下笔：“我有罪，你呢？”
带着些许质问的语气让傅临渊眉目一拧。
沈清词望向他，声音逐渐沙哑：“你骗了我。”
闻言，傅临渊眸色渐沉：“若不是顾忌你的身子，我又何必瞒你。”
一个“瞒”字听得沈清词心如刀割。
她站起身，羸弱的身子似是随时都要倒下：“你是顾忌我，还是顾忌你的面子？”
这话好像戳中了傅临渊的痛楚，他眼中掠过丝恼意：“你扪心自问，天下有几个男人像我这般，在你无所出后依旧全心全意对你这么多年。”
沈清词眼眶一热，痛意在胸口炸开。
她紧攥着手，指甲深嵌掌心：“在你眼里，我的情意始终没有你的子嗣重要对吧？”
傅临渊想否认，可看着那双过分平静的眼睛，他收紧了拳：“自古男人三妻四妾，即便没有烟儿，也会有她人。”
刀子般锋利的话刺的沈清词痛彻心扉，蓄满了泪水的眼中满是悲凉。
而心中的那点光亮，也渐渐熄灭。
她深吸了口气：“那……你可要休了我？”
望着那黯淡无光的双眼，傅临渊心底分外烦闷。
半晌才吐出一句：“你安分守己便罢。”
说完，转身漠然离去。
沈清词胸膛伴随着脚步的踉跄一颤，险险扶住桌角才不至于瘫倒。
忽然间，腹部传来似曾相识的绞痛，紧接着一股湿粘的热流自大腿缓缓而下。
“兰儿！兰儿！”
兰儿闻声跑进来，却被地上的粼粼血光吓得手足无措：“夫人……”
“快去请张大夫！”沈清词满脸痛色。
兰儿应了声后赶紧跑了出去。
沈清词大口喘着气，整个人无力地瘫坐在地。
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保住孩子！
半个时辰后，落玉斋的喧嚣传到傅临渊耳朵里。
听见丫鬟去请了大夫，他心一顿，忙放下手中的兵书赶了过去。
屋内灯火通明，张大夫目带怜悯，兰儿站在一旁哭泣。
而床上的沈清词一手覆在小腹上，目光空洞地望着床幔。
傅临渊心一紧：“怎么回事？”
张大夫叹了口气：“夫人小产了，胎儿刚足一月。”
闻言，傅临渊眼眸一震，惊愕地望着沈清词。
半晌，他才哑声道：“你们先下去。”
待屋子里只剩下他二人，傅临渊才上前坐下，轻轻握住那只手，掌心的冰凉让他心微微一窒。
不过几天，连失两个孩子让他心里也难受万分，眼底不由多了几丝责意：“你自己有孕了都不知道？”
这话听得沈清词心底一涩。
她再次痛失骨肉，可他第一句话不是安慰，而是责怪。
看着沈清词泛红的眼角，傅临渊也只能说：“以后还会有的。”
沈清词目光黯淡地抽出了手。
以后，她不会再有以后了。
炭火将熄，无言的氛围压得傅临渊胸口分外沉闷。
他看了眼始终不愿开口的人，终是紧抿着唇起身离去。
脚步声渐远，沈清词转过头望着敞开的房门，泪水从眼角滑落。
没一会儿，兰儿端着药走了进来。
看着满是泪水的脸，她嘴里劝慰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夫人……。”
苦涩四溢，沈清词嘶声道：“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兰儿虽不放心，但也只能放下药出去。
蜡油垂落，沈清词强忍着疼痛起身，从柜中拿出一雕花木匣。
里头是一个长命锁，一双虎头鞋。
她拿起小小的鞋子，放在胸口悲痛低泣。
这是四年前为第一个孩子备着的，留着是个念想，想着自己还会有孩子的。
风从窗隙中灌进，将桌上抄好的经书吹到炭盆中。
缕缕白烟像是抹孤魂随风而散，沈清词看着，更觉心窒。
原本是抄给烟儿孩子的，想不到最后成了自己孩子的祭奠。
除了自责自己的疏忽，便是无尽的悲戚，老天爷，难道她命里注定无儿无女吗？
一夜未眠，初雪悄然而至。
沈清词站在檐下，听着外头熟悉却不曾停留的脚步声，目光怔怔。
好一会儿，正当她准备回房时，兰儿的声音忽然响起：“夫人，您看谁来了。”
沈清词朝院门望去，眸色一亮：“哥？”
“清词。”
沈延风快步上前，见那张原本红润的脸此刻苍白憔悴，止不住的心疼。
“哥，我又没保护好我的孩子……”沈清词鼻尖一酸。
“你没事便是最好。”沈延风也红了眼，他像小时候一样摸着她的头，“我知道娘来这儿说了些难听的话，你也不要一昧听她的话，万事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重。”
几句话如同暖阳照进沈清词的心底，她不由苦笑：“哥总是比娘多疼我些。”
她不明白，同是沈家儿女，为何沈母从小就不亲近自己。
望着沈清词眼底的惆怅，沈延风陷入了挣扎。
思来想去，为了她的未来，他还是将藏在心中多年的秘密说了出来。
“清词，其实你并非沈家的女儿。”
沈清词愣了瞬后，将沈延风领进屋倒了杯热茶：“哥，难不成我出嫁了就不是沈家的女儿了？”
闻言，沈延风欲言又止。
沈清词目光平静地坐下：“只要我还姓沈，我就永远都是沈家的女儿，你的妹妹。”
沈延风微怔，只得艰难地吞下嘴里的话。
半晌，他叹了口气：“我带了些人参，一会儿让兰儿煎了，你看看你，比出嫁前消瘦多了。”
听了这话，沈清词欣慰又心酸。
从小到大，给她最多关心的始终是沈延风。
可想到自己大限将至，她眸底掠过丝惧意，孩子似的拉住沈延风的手：“哥，若有空闲，多来看看我好不好？”
沈延风面露怜色：“好。”
说话间，他却想起沈母那些刺耳伤人的话，还是决定要替沈清词找到亲生父母，让她真正的认祖归宗。
两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沈延风见沈清词面露倦色，才起身告辞。
沈清词站在院门外，遥望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廊道，泪意泛滥。
她也曾想过自己到底是不是沈家的女儿。
可思来想去，她都不敢肯定，更不愿再想。
因为她舍不得的，一直是这个对自己呵护备至的哥哥……
忽然间，沈清词脸色一白，转头吐出口鲜血。
兰儿心一紧：“夫人……”
她无力地摇摇头，欲回房却见几个丫鬟簇拥着傅临渊和烟儿朝这边走来。
几天的精心调养让烟儿气色好了许多，身姿窈窕如初。
沈清词敛去眼底涩意，跨进院里：“关门吧。”
兰儿点点头，慢慢合上院门。
冬至后，沈清词的身体每况愈下，兰儿看在眼记在心。
渐渐的，她哭的次数比主子还多。
大雪纷飞，后园一派枯枝残叶。
沈清词看着雁湖中早已枯死的荷花，若有所指地呢喃一声：“菡萏香销翠叶残……”
兰儿替她拢了拢衣裳：“夫人，您受不得风，回去吧。”
沈清词吸了口凉气，寒从心起：“再不看看，以后就看不到了。”
闻言，兰儿眼眶一热：“那夫人等等，奴婢回去再拿件斗篷来。”
说完，她转身抹着泪快步离去。
沈清词望向远方，怅然的心绪不由飘远。
八年前，她与傅临渊也是在这样的雪日相遇。
彼时他不是大将军，而是一个先锋。
依旧是凯旋回京，她跟着百姓看热闹，却与那身骑赤马的少年郎视线相撞。
一眼，便定了终身……
沈清词鼻尖一酸，忙收起思绪。
“雪天赏湖，姐姐好兴致。”
烟儿的声音让她一愣，转眼望去，她人已经站到了身边。
沈清词冷着脸：“左右无人，你不必在我面前演戏。”
“上次的事，还是要多谢姐姐。”烟儿笑了笑。
沈清词不愿与她多纠缠，转身便要走，却被她拦住。
烟儿看了眼园门，眼底掠过丝诡谲：“你说现在在将军的心里，到底是姐姐重要，还是我重要？”
沈清词蹙眉，可还没等她反应，烟儿突然拽着她一同往湖里跌去！
霎时，冰冷的湖水像是密密麻麻的针刺在身上，疼痛和窒息感融进了血肉中。
耳畔，烟儿的喊救声也仿佛被拉远。
而寻声赶来的傅临渊瞧着在水面上拍打求救的烟儿一惊，立刻跳入湖中。
浑浊湖水中，沈清词看见了那熟悉的身影奋力游来。
她心一顿，就在她伸出手时，只见傅临渊揽过她不远处的烟儿，毅然转身朝岸上游去。
一瞬间，沈清词的心随着身体慢慢下坠，极致的痛苦也渐渐变成了麻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