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当时是个冬天,一向对我没什么好脸色的妈妈突然笑着抱着我,问我想不想去游乐园。
我特别开心,跟着我妈就出了门,她还破天荒给我买了一根糖葫芦,让我在游乐园门口等着她,她去买票。
我等啊等,等到糖葫芦都吃完了,天色也黑了,我妈也没回来。
正值寒冬腊月,我冻得四肢都有些麻木了,又惊又怕哭着喊妈妈。
周围很多人对我指指点点,却没人跟我说话,我流着泪喊:
「妈妈你在哪里,我再也不吃糖葫芦了,再也不去游乐园了,你别不要我!」
可是没人回应。
说来真的很奇怪,那时候我才三岁,却已经隐约意识到我妈不是走丢了,她是不要我了。
因为我妈真的很讨厌我,乃至于恨我。
因为家里已经有了姐姐,而我又是一个闺女,我的出生毁灭了我妈想要拼一个儿子的梦想,打从我出生我妈就对我跟仇人似的,动不动打骂我,经常不让我吃饭。
我无助极了,站在街上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几乎从来没有出门的机会,完全不认得回家的路。
就在我哭得声嘶力竭的时候,一个穿着棉服的女人急匆匆走了上来,蹲下来抱住我把她的大衣脱下来裹在我身上。
那棉衣还带着她的体温,真的很暖和。
我满脸鼻涕眼泪地趴在她怀里,小小声地说:
「阿姨,我妈妈不要我了……」
当时我养母还以为我小孩不懂事儿瞎说话,她义愤填膺地带着我去警察局通过我的名字查到了我妈,带着我就上了我家的门。
「你家孩子丢了,这当家长的怎么还能在家里坐得住啊?」我养母看到慢悠悠出来开门的我妈有点生气。
我妈看到我第一反应就是紧紧皱起了眉,骂了我养母一句: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关你屁事?」
这一句话我养母就知道了,她确实是故意把我扔了的。
她跟我妈吵了几句,我妈就是不肯把我要回去,气急了索性撂下一句:
「这么好的孩子你不要,我养!」
说完她就抱着我走了,然而那时候她也才二十多岁,家里有了个亲生的儿子,把我抱回去的时候心里也直打鼓,生怕我养父不同意。
我养父一开始也确实惊了一下,然而一看到我他就心软了,把我推到炉子边上给我喂热水:
「这么点儿的孩子手上怎么冻出这些个冻疮来,真是造孽。」
他低着头想了半天,最后还是叹了口气:「都带回来了也不能再扔回去,等我想想办法,给孩子上个户口吧。」
因为想要儿子,出生三年我亲妈没给我上户口,所以我养父掏空了家底儿后跟我奶奶又借了一笔钱,把罚款交上后我就上了家里的户口本。
原来我叫刘招娣,我亲爹叫刘福才,我亲妈叫张红艳。
然后我有了新名字,陆安安。
因为我爸妈希望我能平平安安。
融入新家庭的过程很顺利,因为这辈子没有闺女,孙子辈儿的也都是男孩儿,爷爷奶奶出乎意料地喜欢我,尤其是奶奶,她说我脸圆圆的看着就有福气,对我很是宠爱。
我哥陆宸也很稀罕我,他一直想要个妹妹,明明比我大不了多少却一直小大人儿似的惯着我。
在新家,我第一次吃到了鸡腿,穿上了新衣服,也去了游乐场。
可是小城毕竟太小了,尽管我爸妈有意不让我跟亲生父母碰面,但在我四岁那年我还是跟他们碰上了。
那是第二年的除夕,我爸妈带着我跟我哥大包小包地准备坐车回乡下过年。
当时的长途车是不进村的,都是在镇上集中点停下,要自己再想办法回村里。
说来也是巧,我们家跟我亲生父母买了一趟车的票。
张红艳一眼就认出了我,她嫌弃地往一边缩了缩,好像我身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我妈也认出了张红艳,脸色一沉抱着我就坐到了一边儿。
我爸也如临大敌,生怕张红艳一家把我要回去。
张红艳看着他们那副紧张的表情没忍住讽刺道:「什么东西啊,一个丫头片子也成稀罕物了,瞅你们吓得。」
「放心吧,我已经有儿子了,这扫把星你们喜欢就留着好了。」
说着她轻抚着微微隆起的小腹,笑得一脸灿烂。
我那时候年纪小,已经不怎么记得她了,也没听懂她在说什么。
我妈表情一下子难看起来,抱着我就要回呛,然而我哥的速度却更快,他像一头小牛犊子似的,暴怒着冲向张艳红:
「我妹妹不是扫把星,你这个坏女人!」
我爸赶紧拦住他,瞥了一眼张艳红道:「儿子我们已经有了,不稀罕,我们家安安好着呢,倒是你小心了,别真生出个扫把星来。」
我爸的嘴也是扎心,刘福才一看心心念念的儿子被骂了,当场就站起来要跟我爸比画比画。
然而这时候我却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难受,放声大哭起来。
我边嚎边断断续续道:「妈,我难受,我要下车!」
我妈吓坏了,把我浑身摸了一遍:「安安,你哪儿难受,是肚子疼吗?」
我含着眼泪:「不知道,我就是好难受,妈妈我们能不能不坐车了,我不想坐车。」
过年的车就剩这么一趟了,不然我妈也不会忍着气跟张艳红上了一辆车。
但是我爸妈丝毫没犹豫,抱着我就下了车。
身后张艳红大声嘲笑道:「这可是最后一趟车了,我就说那是个丧门星,扫把精,毛病这么多,当心她把你们都克死!」
我妈也没心思搭理她了,脸色煞白就要带我去医院。
然而一下车我就舒服过来,我爸妈还是不放心,带着我去检查了一圈儿,医生说我身体很壮实,没啥毛病,他俩这才放心。
出了医院这下子车也没了,我爸妈只能带着我跟我哥回家一家四口过了个年,找公用电话亭给村里去了个电话,跟我爷爷奶奶解释了一下,说第二天一早就回去。
我爷爷奶奶也没不高兴,只嘱咐我们路上小心。
结果第二天一早我们刚到车站,就发现里面的气氛有些凝滞。
司机脸色很沉,以往这些司机都吊儿郎当的,路线跑了没有一千遍也有八百遍,早就记熟了,那年头管得松,甚至有些司机开车的时候还会喝点小酒。
然而这次司机却正襟危坐,表情很严肃。
我妈好奇,偷着跟售票员打听:「怎么了这是,出啥事儿了?」
售票员也是个八卦的性子,压低嗓子跟我妈说:
「嗨,还不是昨晚上那趟车,明明一整天都好好的没出事儿,结果就最后那趟车翻车了,直接掉沟里了!」
好家伙,这下子我妈瞬间出了一身冷汗,就连我爸也坐直了身子。
售票员继续去卖票,我爸妈却不淡定了。
我爸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声音发颤:「最后一趟……是不是就是咱们昨天坐的那趟?」
我妈脸色也白了:「就是那辆车,我的天,这要不是安安闹着不舒服,咱们、咱们可就——」
她抱紧了我,好像要从我身上汲取一些安心的力量:
「我们安安可真是个小福星,救了爸爸妈妈的命!」
我爸伸手把我抢过去搂在怀里:「可不是嘛,张红艳还说什么扫把星,我昨天说准了吧,她肚子里那个才是扫把星!」
回村之后,我爷爷奶奶更是抱着我一个劲儿喊心肝儿,后怕道:
「你们不知道,昨天那趟车死了好几个人,司机当场就没了!」
「我们安安啊,真是福气好,把你俩都给救了,你们一定得好好对安安!」
我妈笑道:「妈你这话说的,自己孩子我们能不好好地吗——哎对了,老刘家昨天也在车上,他家怎么样了?」
「老刘家?」我爷爷皱眉,「他倒是命大,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