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庄况的梦里,有这样一个女人,染了栗子色的波浪长发,一双腿修长笔直。她在幽暗的路灯下不停地奔跑,仿佛是一条没有尽头的弄堂。他也跟着她越跑越快,想追上她,忽然看到从旁边的黑暗伸出一只手,一把抓住她的头发,将她拖进了黑处。
他仍旧在跑,跑向女人被拽走的方向,却什么都没有,除了耳边传来她的痛呼声,还有她的惊叫声,“你们是谁,你们干嘛,我要报警!”
这个梦境之所以能被记得如此清楚,是因为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梦到这个场景了,第一次是在他接到他妈妈的电话的那天,第二次是他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第三次就是昨天他看到了这个女人的前一天晚上。
他看到她的第一眼就认出了她,虽然她戴着墨镜,但对他而言,就像狗嗅到了肉骨头的味道一样,那瞬间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而后是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这样想着,不自觉看向旁边正在吃饭的张宇,昨晚上回来后,张宇都不曾提起那个女人,只是到早上起来,精神都有点恍惚。现在看他吃饭都有些垂丧的样子,庄况心里一动,一筷子拍在了他的手上,开门见山道:“怎么,你还想着那姑娘啊?”
张宇默了会,长叹一声气,“也不知她咋样了。庄况,你说这事找陈老哥行不?”
庄况觉得这话有点意思了,“你是想帮那姑娘出来?”
“唉,还是算了。早几个月陈老哥生意还做的大的时候,可能道上会给几分面子,现在----”张宇抬头看看车行的牌子,苦笑道,“现在就这么一间小小的车行,能有什么面子。”
“我记得陈老板以前搞大生意的,开了个旅游公司,还有汽车美容店、华盛养生会所七七八八的什么都做一点,怎么这么突然就剩下这么一间小修车铺子了啊。”庄况夹了一块红烧茭白,貌似不经意地顺着话提起了以前的事情。
张宇咬着一块糖醋排骨,口齿不清地说道:“谁知道呢,我在这家车行也有三年了,平时也没见他回来,四个月前突然就这样了,他说以后他就只管这里的生意了。”
“不过,”说着,他一顿,“那些大生意,我估摸着都不是他的生意。这家修车铺子才真正是属于他的吧。”
庄况把排骨的汤汁倒在米饭里搅拌,扒拉了一大口后,说:“他以前是不是跟着范先明的?”
张宇一听这名字,惊讶的目光里充满了疑惑,“你认识范先明?”
“我去哪里认识这种大人物,他可是长盛安保服务公司的总经理。”庄况随口说道,“我忘记听谁说起过,可能是你告诉我的吧。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说陈老板以前是道上混过的,那这长盛安保服务公司也不简单吧。”
“我去,况哥,这话可不敢瞎说。”张宇放下碗筷,把屁股底下的小凳子往他的方向挪近了几步,“以前范老板是开赌场的,在这一带没人敢惹,后来娶了老婆就上岸了,现在还是一个公司的总经理,总之,在江宁市也还是个人物。”
庄况皱眉:“那之前陈老板打理的那些生意也是范先明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从来没有听陈老哥提起过。”张宇一边将吃完的一次性泡沫饭盒收起来,一边开始抱怨,“说起来,陈老哥从昨天中午出去,到现在都没出现,我咋感觉这情形和过去差不多。估计他又去哪里潇洒了,就我们两在店里,都快忙死了,你看午饭吃完都快三点了。”
转头又望向贴在外头电线杆子上的招聘启事,更添了无奈:“这纸都贴三个多月了,就来了一个你,现在招个洗车工都那么难了吗!”
庄况笑说:“有个我给你搭档就不错了,要是就你一个人,你忙到尿裤子都没时间去厕所。”他看着不远处又有一辆车开来,“瞧,又来活了。”心里头却不自觉地再次想起那个女人。
他已经来到华盛车行两个月了,见到陈华盛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说查出其他什么有用的信息。而这个女人的出现,仿佛一个突破口,那大金链子和陈华盛认识,这个出现在他梦中的女人,无形中将一条他不曾查到的关系链牵浮出来。
也许她是一把钥匙,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一直寻找的那把钥匙。
***
傍晚,庄况骑着张宇的电瓶车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金门村。金橘色的霞光将天空映染的无比绚烂,远处绿油油的稻田已经开始抽穗扬花,白色的水稻花缀满了每一根稻穗。这条通往金门村的水泥路上,庄况骑着电瓶车,迎着风带来的稻花香、青草味,让他的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期待。
他期待见到她,期待确认她这把钥匙是否能打开那扇他在外面徘徊了很久的大门,至于门后是什么,他并不担心。很多事情,除了面对,并没有多的选择,就像他面对母亲的离开,面对父亲的死亡。
他还记得那一天他拿着工具箱在一辆老旧的桑塔纳车底修车,手机自带的默认铃声响起的时候,他也没有在意,后来听到了,因为忙着,就也没有理会。只是铃声停了后,马上再次响起,等他放下工具去接电话的时候,只看到两个未接来电。
这两个电话是来自他的母亲。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了,在十三岁那年母亲带着妹妹离开后,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们。他没想到当初写在墙上的手机号码,原来真的是还在被使用。他看着这个号码有一瞬间的微楞,从高一辍学后,他在镇上打零工,攒了钱就买手机,第一部手机是小灵通,存的第一个号码就是这组数字,只是到底没有拨出去过。
正当他犹豫着是否回拨时,铃声再度响起,他按下接听键,里边传来母亲的声音:小况,我---是妈妈。
母亲的声音有点陌生,听起来很慌张,“焱焱不见了,学校打电话来说,她已经两周没有去上课,也没有回宿舍。你能帮我去一趟江宁市吗?”
庄况起初并没有把这个当回事,下意识地反问:“你怎么不自己去?”
她沉默了很久后说,家里有孩子,她走不开。
他听到这个答案,就想笑。有一种果然如此的当头棒喝,所以她这么多年从来没有看过他,她有了新家庭后,也有了新的孩子。
也许他之于母亲的存在,也只是一种过去式的时态,当下的她是与过去的情感割裂的存在,而庄焱的失踪,将他们两人的命运又重新联结了起来。
庄焱,这个小了他三岁的妹妹,他对她的记忆还停留在小时候跟在他屁股后头的小丫头片子,瘦瘦小小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衣角,不停的叫着他:哥哥,哥哥。
现在她失踪了。
他的心口一下子就觉得缺了一角,原来亲人的血缘羁绊便是如此,这么多年未见,当看到她长大后的照片,他还是能够一眼认出她来。
当年的小丫头片子长大了,亭亭玉立,像老家院子里种的一株晚香玉,在夏夜,悄悄地绽放了。
***
鼻间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混合着茶香的味道,一时恍惚,好像把他带回了老家的夏夜。庄况看着眼前这个凑近的女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空气中仍旧萦绕着淡淡的香味。
王娟疑惑地闻了闻自己身上,“没有味道啊。”但转念似是想到了什么,“老板,今天我就涂了脸霜,还没有化妆,白天客人少,也不一定轮上我,没想到遇着您了。要是您介意的话,我可以再捯饬捯饬自个儿。”
庄况原本就不是来照顾她的生意,自然无所谓她什么状态,就哦了一声,淡淡说,“可能是你脸霜的味道,有点香。”
“那是玉兰油面霜的味道。您要是不喜欢我就去洗掉。 ”庄况摆摆手,表示不介意。
王娟见他生的好看,面部线条虽然冷峻,但他的身上有一股子野味,给她的感觉,和这边的人不太一样,见他年轻,就套近乎起来,“小哥哥,不是这里人吧? 我没见过你啊。”
庄况往四周看了看,并不搭理她的话,王娟又往前凑了过去,“你找什么呢?”
“找找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说的很随意,王娟听了却脸色一变,“小哥哥,不是警察吧?”
“那你希望我是警察还是不是警察呢?”庄况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点上,“放心,警察暗访也不及你们跑得快。”
王娟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心想,这是碰上老手了。她的手原本搭在衣服的纽扣上,现在不知道是解开扣子还是就此作罢了,这人到底是不是来寻开心的啊。
“放心,我不会找你们的麻烦。“说着,烟头上的星火一闪,被他抖落在了地上,他拿着烟的手,指了指床对面的墙壁上的空调,“你们玩得挺野的啊。”一个红色的小点,隐约闪烁其中。
王娟走到床边坐下,不自在地避开了他的目光,但没有争辩。庄况随即走向前去,拉了把塑料凳子,站在上头,用力一扯,将那根连接的线头都扯断了。
暧昧的灯光下,оазис庄况的脸色有点冷,“我就跟你打听个人,不为难你。”说完,从兜里掏出好几张百元钞票,扔到床上。
王娟抬头,目光闪烁:“都给我?”
他点点头,“昨天晚上我看到外头有个女人被打的很厉害,她现在怎么样了?”
“你是她相好的?”
王娟的神色带着怀疑和试探,她把床上的钞票一张张叠起来后,放到一边说:“这钱,大约我也不敢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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