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在山谷里,住得很偏,但好在够大。
以前家里人多,孩子也多,父母便把火炕修得大。
晚上一炕的欢声笑语,热热闹闹的。
原本是想等我们都大一些了,再慢慢把房子扩起来,一人一间。
结果只盖了大姐那屋,炕都没垒,他们便没了。
现在,也只有我住在这里罢了。
只是……我看着炕上排排躺着的三个男人,总觉得这炕……似乎有点小了。
我说:「你们先报下名字吧,方便喊人。」
妖怪:「我叫花潋,今年两千八百一十二岁,家住……」
我打断他:「好了,别啰嗦,下一个。」
魔头:「屠戾。」
神仙:「我是元义仙君,你可以叫我乌木清。」
我点点头,说了句「我叫池愿」,便拿起剪子上炕剪了三人的衣服,剥干净。
妖怪、魔头、神仙:……
等上完药,接了骨,包好伤口,我抱来一床大被子,从这头盖到那头,正好把三人齐齐盖到被下。
「你们三个睡吧,我去做饭。」
妖怪、魔头、神仙:……
我走了两步,又回了身:「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们今日同坐牛车、共盖一被,是千百年修来的缘分,切不可趁我不在的时候打架斗狠,知道了吗?」
屠戾哼笑一声:「你许是忘了,这缘分是我们仨豁上命打来的。」
我捏住他的嘴:「听话的嘴才有饭吃。」
三个人都绝望又憋屈地闭上了眼睛。
对于其余两个看不惯又干不掉的人,统统采取眼不见为净的战略。
很好,终于清净了。
我简单做了三菜一汤。
因为这三人目前能动的地方太少了,我只好把八仙桌端到火炕上。
「能动的自己拿碗吃,不能动的等我喂。」
原本已经拿起碗的花潋突然就松了手。
抱着胳膊喊疼:「哎哟,我这胳膊是不是又错骨了?」
就见已经端起碗筷的屠戾和乌木清,纷纷扭头向他投去鄙夷的目光。
我拿了花潋的碗筷,坐他旁边喂他。
结果他刚吃了一口,便惊喜地看向我:「女人你……」
「池愿。」
我强调道:「我叫池愿。」
「好吧,池愿你做饭也太好吃了吧?」
我勾了勾唇,往他嘴边送菜:「好吃你就多吃点,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原本他们三个吃得还算平静,可眼见菜越来越少,三个人倒较真了一样,风卷残云似的加快了吃饭的速度。
起初是屠戾与乌木清同时夹到了最后一块红烧肉。
两人为了在一块肉上争高下,竟甩了筷子在空中斗起了法。
之后是由我投喂的花潋越吃越急。
「啊,我要吃炒山菇,就剩几块了,快夹我碗里。」
那两人闻言就像跟他作对似的,纷纷提了筷子三下五除二地把山菇夹没了……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花潋气得夺了我手里的碗筷,开始狠命地划拉最后一盘菜。
「你俩是猪吗?这么能吃!欺负谁呢,我才吃几口就见底了!」
我看着他灵活翻动的胳膊和手腕,幽幽地问:「说好的胳膊错骨呢?」
他们三个在炕上同床共枕了三天。
这三天我也睡在上面,只不过贴着墙边,他们三个一床被子,我自己一床,中间还隔了一床。
第一天晚上的时候,我说我也要睡这儿,让他们挤一挤,不要打呼噜,注意睡姿。
三个大男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下巴齐齐掉在炕上。
花潋:「这怎么行!你要是大半夜的对我图谋不轨,那我岂不是清白不保?」
我、屠戾、乌木清:……
屠戾:「这不合适,你睡这儿,我们三个打地铺。」
乌木清:「是啊池愿姑娘,这有损姑娘清誉,我们三人睡地上即可。」
我说:「咱们四个物种都不一样,性别就别卡那么死了。我这辈子也不打算嫁人,清誉什么的没命重要。山里夜凉,你们重伤在身不宜冷着,也别劳动我扛来扛去了。若是不自在,我打地铺好了。」
说着,我就要搬着铺盖告别这暖烘烘的大热炕。
三人又齐齐压住我的铺盖,涨红了脸不说话。
我觉得这三个大男人看着威风凛凛,实则婆婆妈妈,还没村头八十岁的王婆子爽快。
我叹了口气:「行了,实话告诉你们吧,你们甭管是妖、魔、仙,就是鬼来了,我也当他是姐妹。这一天把你们仨扛来扛去我也挺累的,咱现在能早点歇了吗?明早我还得上山砍柴。」
三人点点头,纷纷红着脸放开了爪子。
花潋举起了手:「池愿,我睡你旁边。这两个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看着一本正经、一脸正派,其实花花肠子多着呢。我既不打呼,睡觉还老实,你闻闻,我还香香的呢。」
我、屠戾、乌木清:……
屠戾冷笑:「你不是怕她大半夜对你图谋不轨吗?」
乌木清呵呵:「你不是怕自己清白不保吗?」
我凑近他闻了闻:「是挺香的,比镇上薛家大小姐身上都好闻,就你吧。」
花潋瞪大眼睛看着我从他的衣领前退开,脸一直红到脖子根,两只手绞着身上的粗布衣摆。
「你可千万别爱上我,我丑话说在前面,我不跟比我丑的女人谈恋爱的,但……你如果非要死缠烂打,我……我也不是不可以……妥协一点点。」
我、屠戾、乌木清:……
我拍拍他的脑袋,语重心长地说:「早点睡吧,说不定能多长点脑子。」
家里多了三个大男人,尤其是凑齐了妖、魔、仙三个品种,日子过得格外鸡飞狗跳。
吃饭靠抢,说话要呛,睡觉夺被,犯错互推。
我像是养了三个不懂事的儿子,断不完的官司,劝不完的架。
好不容易熬到他们仨能下地了。
我问他们:「你们打算什么时候走?」
花潋一屁股坐地上,抱着腿在地上打滚。
「阿愿,我腿疼,你快把我扛炕上。」
屠戾和乌木清在用眼神骂他不要脸。
我走过去,抬起了脚:「再装,我就把你腿踩断。」
谁知花潋竟赖皮地抱着我的腿不撒手。
「你个狠心的女人,睡完人家转脸就不认人!前些日子还说人家香香,现在腻了就恨不得一脚踢开。你无情无义你薄情寡义!你……」
我赶紧蹲下捏住他的嘴,糟心地白他一眼。
「闭嘴吧你,一张嘴就像有一百只鸭子在我耳边嘎嘎乱叫,你其实是鸭子精吧?」
说完我就扛起他,往炕上一扔。
走你!
屠戾抱臂靠墙,眼底落寞,自嘲道:「最信任的兄弟联合我的未婚妻篡夺了我的王位。我现在无家可归,回去也是被赶尽杀绝,倒不如死在这里。」
我、花潋、乌木清:「兄弟,你实惨。」
被兄弟捅刀不说,还被顺手戴了绿帽,难怪当初在山上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嗯……确实不太容易想开。
我哑口无言半天,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世上难事诸多,死却是最容易的。你一大男人,成天把死挂嘴上娘们唧唧的。我们村头王婆子活得可比你难多了,人家都熬到八十了还在拼命折腾。当然,你要真的想白费我的药和钱,那就滚远点死,别把血溅我房子上,我也只当没救过你。」
屠戾放下胳膊,站直了身子,深深地凝视我。
半晌才哑着嗓子说:「你说得轻巧。」
我说:「人活一世,就得折腾,就是历劫。劈下个天雷,猪还知道挪两步,你倒好,干脆就地躺平。
「我要是你,捅我刀子就干死他,王位丢了就抢回来,喜欢的女人得拴身边,到那时候再让我死,好歹我甘心,我瞑目。横竖要死,就算无功而返,也得恶心他们一把。」
屠戾挑眉轻笑一声:「听你这么一说,我要不抢回王位,就既娘们唧唧,又死不瞑目?那我改日法力恢复了,确实得回去抢它一抢。」
说到这里,他掀起眼皮看我一眼。
「至于女人,我和她并无真情,不过是指腹为婚的势力联姻,不要也罢。」
我眨了眨眼:「哦,你这绿帽戴得不亏。」
花潋:「无情无义!薄情寡义!呵,男人。」
我、屠戾、乌木清:「闭嘴吧你,就你戏多。」
眼见着这两人暂时都不打算走了,我干脆问乌木清:「你也要留下是吧?」
乌木清端端正正对我行了谢礼,一本正经地客气道:「我的仙力还未恢复,暂时回不了天庭,还需多叨扰姑娘几日,给姑娘添麻烦了。」
我仰天长叹:「行吧,咱中午吃什么?」
乌木清:「红烧肉!炸酱面!麻婆豆腐!」
……
我一山沟沟里的村姑,养三个大男人是真挺费劲的。
前些日子他仨连炕都下不来,一点不动弹,吃得还一个赛一个地多。
我看着瘪下去的钱袋,对三人说:「住这儿可以,但不劳者不得食,你们得干活。」
屠戾点头:「我可以砍柴劈柴挑水,你一姑娘家的就先把这些交给我吧。」
……他现在想起我是姑娘家了,前些日子把他们扛上扛下的时候倒是半点不脸红。
我说「行」,然后看向了花潋。
他不要脸地冲我抛媚眼:「我负责貌美如花,给我们阿愿养眼。」
我一巴掌拍他脑袋上。
「就数你吃得最多,还想啥活不干?」
他撒泼打滚地揪着我袖子哭唧唧:「你个狠心的女人,我这细皮嫩肉的你怎么舍得让我干那些粗活!
「老子以前走哪儿不是被女人捧着哄着的,从地府到天界就没见一个你这么对我的!我不管,你睡了我就要对我负责!我……人家不要砍柴劈柴挑水嘛~」
我头大地抹了把脸,有气无力地妥协道:「现在闭嘴,你可以跟我去镇上卖花露。」
花潋立马做乖巧状,安安静静地抿紧了嘴。
很好,世界清净了。
我再看向乌木清的时候,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做什么?」
他茫然了一瞬,歪了歪头:「吃你做的饭。」
……
我再问:「那你会做什么?」
他眼睛亮了,像是终于等到会答的题。
「我什么也不会。」
……
关键他一派正经,满脸诚恳。
我绝望了:「这合理吗?你一神仙,不该神通广大吗?就算你现在没仙力傍身,你飞升前总是食人间烟火的吧?」
乌木清有些羞怯地说:「我生来便是仙,是仙与仙的结合,不经历飞升的。」
得了,原来是个家境富裕的主儿,还真不食人间烟火,难怪第一次吃我做的饭时就是那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我彻底麻了。
他忙找补道:「我可以学的。」
我摆摆手:「算了,有教你那工夫,我都能做三遍了,你随意发挥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