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准砚的平静如一只大手缓缓的攥紧了姜安禾的心。
她张了张嘴,声音低微几乎宛若哀求。
“没有凤凰元丹,我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只有用天机草练成神丹,才能续命。”
陈准砚皱紧眉,似在考虑。
这一刻,姜安禾恍惚觉得自己像个贪婪的无耻之徒。
可实际上,她要的不过是陈准砚本就欠她的……
忽然,殿内门传来一道惊慌的呼声。
“陛下!你在哪儿?”
姜安禾还未回神,便见陈准砚猛地站起,朝门口走去。
她看见陈准砚将一身白衣清瘦许多的素婉小心搂在怀中问:“怎么了?”
“醒来后你就不见了,我好怕。”
素婉颤着声说,那婉转声音足以让钢铁化作绕指柔。
陈准砚温柔得像变了个人:“别怕,我会永远保护你。”
姜安禾移开视线,墙上两人相拥的影子凝然不动。
她眨了眨眼,一股酸涩涌上眼眶。
安慰了好一阵,陈准砚正要带素婉回后殿,似乎才想起姜安禾的存在。
“你先回去吧,这件事之后再说。”扔下这句话,他便干脆走了。
姜安禾默然许久,才慢慢地走出太渊殿。
许多情绪纠缠,表面反倒平静了。
回到凤栖宫,她一下栽倒在地,明鸾大惊失色的去找天医涂瑜。
姜安禾迷迷糊糊的不知昏迷了多少日才醒来。
榻前却只有明鸾和涂瑜的药童侍奉。
“娘娘,你怎么样?”明鸾担忧至极。
姜安禾摇了摇头,望向药童问:“涂瑜哪儿去了?”
药童憋着嘴,委屈开口:“陛下要师父炼丹,师父不肯,陛下就把师父关进天牢了,娘娘,你救救师父吧……”
姜安禾一惊,莫名心中不安。
想了想,她直接开口:“明鸾,服侍我起身。”
天牢。
姜安禾看着眼前伤痕累累,昏迷不醒的涂瑜,又忧又怒。
“涂瑜,涂瑜……”她叫了几声都叫不醒,急忙命令狱长,“把门打开!”
狱长正要开门,一道冷厉声音传来:“住手。”
姜安禾转身,只见陈准砚满面不悦走来。
她立刻质问:“你为什么如此对涂瑜?”
陈准砚没有回答,只说:“与你无关,离开这里。”
姜安禾挡在牢前,一动不动。
僵持间,涂瑜虚弱的声音响起:“娘娘,天帝要用天机草让那个凡人逆天成神……”
姜安禾大脑一片空白,看向陈准砚的眼神不可置信至极。
陈准砚先移开视线,轻声说:“我也想救你,但是天机草只有一株。”
“凡人太脆弱了,我不能失去她。”
姜安禾想明白了那日陈准砚的反常。
原来——他早就决定了那株天机草的归宿,甚至没有因为她的请求迟疑一分。
不能失去她,所以可以失去自己,对么?
呼吸有些窒息,姜安禾都惊讶自己此刻的平静。
她只是在想,为什么?
他们从出生就认识,一起长大,一起历险,成为夫妻,成为战友……
近万年的情谊。
为什么最后抵不过一个他仅仅相遇几十年的凡人?
心像被一把钝刀撕磨着切成两半。
姜安禾看进他墨色的眸子:“你非如此不可?”
“是。”
“即便逆天而行,有可能被废掉天帝之位?”
“是。”
“即便……”姜安禾深吸一口气,“我会死你也不在乎是吗?”
连续的问题让陈准砚心中猛地升起烦躁。
他清楚姜安禾为了他的确身受重伤。
可是,她是凤凰,又不像素婉只是个凡人,哪有那么容易死!
“是。”他紧皱眉头,眸间冰冷,“可你是凤凰,死了也能涅槃重生不是吗?”
一刹那,姜安禾的心口像被掏了个大洞,痛到麻木没了知觉。
气氛几乎凝滞。
好半天,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放了涂瑜,你要逆天是你自己的事,莫要牵连他人也替你担上因果。”
陈准砚一愣,突然有些不敢再看她那悲切到极致的眼神。
两人僵持许久,最终,陈准砚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姜安禾搀扶着涂瑜回到住所,看着他服下疗伤丹药。
见他好转才开口:“今后你不要再去想天机草,就当从来不知道这件事。”
涂瑜一顿,着急道:“娘娘,那您怎么办?”
失去凤凰元丹,姜安禾若死去便再也不能涅槃!
姜安禾垂下眼,掩饰眼中苦涩。
“就当我命该如此。”她最终轻声道。
回到凤栖殿。
姜安禾坐在窗前思虑良久,叫来明鸾吩咐:“你去准备准备,通知启儿,我们过几日便回凤族。”
南启是她唯一的胞弟,火凤一族仅剩的血脉。
明鸾意识到什么,却什么也说不了,只能颤声答:“是。”
姜安禾又取来纸张,写下天宫的后续事情安排。
自这日后,姜安禾明显感觉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离去前一日,姜安禾来到太渊宫,想见陈准砚最后一面。
仙娥前往通报,却来回禀她:“陛下说……不想见您。”
姜安禾愣了一瞬。
站了片刻,她隐去身形,只打算看陈准砚最后一眼便走。
姜安禾走到后殿,悄悄靠近半开的窗沿。
隐约的对话传入她耳畔。
“陛下,您为什么不肯见天后娘娘?”
“我见到她便后悔……若我没娶她,是不是你就能好好嫁给我,也不用担心所谓的天罚……”
周身突然冷得刺骨,姜安禾不确定自己的心是否都冻成了冰。
望着殿内相拥的人影,她默默转身,像从未来过一般离开。
第二日,姜安禾正收拾最后的东西,便听到殿外一阵急促脚步声。
接着门被推开,涂瑜的药童哭着大喊:“天后娘娘救命!天帝要杀了我师父!”
姜安禾一惊,急忙起身带着药童朝太渊宫而去。
路上,姜安禾问药童:“到底发生了什么?”
药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天帝自己炼不出神丹,半夜将我师父抓走了。”
“师父怎么都不肯炼药,天帝就打断了他的双腿……呜呜……师父……”
姜安禾心口一揪,越发催动法力加快步伐。
姜安禾闯入太渊宫,一掌轰开了蒙着结界的殿门!
只见拿着剑的陈准砚猛然转身,与她惊骇的视线相对。
而他的身前,正是浑身血迹,似乎气息全无的涂瑜。
姜安禾的大脑一阵空白。
她冲上前推开陈准砚,蹲了下去。
“涂瑜……”
姜安禾颤抖着轻轻触碰地上的涂瑜。
只见他的胸前一道贯穿的巨大剑痕,源源不断的鲜血染透了他身下的地毯。
姜安禾一边给他输入法力,一边抖着手将金丹往他嘴里塞。
终于,涂瑜睁开了眼睛。
看见姜安禾,他黯淡的眼微微亮起,下一刻又黯淡下去。
涂瑜拼尽全力发出声音:“娘娘……涂瑜……不能再继续追随您了……”
“对不……起……”
他伸出手,想不顾君臣之礼拭去姜安禾的眼泪。
可还未碰到,他的手就重重落下。
姜安禾整个人如在梦中。
她还在输入法力,可三息之后,声息全无的涂瑜便化作了一只浑身是伤的三尾白狐。
姜安禾恍然想起,千年前她从魔族手中救下的那只小白狐。
也曾仰着头问她:“天后娘娘,我可以追随您吗?”
第9章
姜安禾的眼泪砸落,她轻轻将白狐的尸身揽在怀中,慢慢站了起来。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
姜安禾没看陈准砚一眼。
就这么一步步往外走,步履坚定地与陈准砚擦身而过。
陈准砚看着这样的她,心中莫名慌乱。
殿门口,姜安禾忽的停住脚步。
平静地问:“陈准砚,你还记不记得,我们曾约定要永远保护彼此。”
陈准砚神色一变,攥紧了手没说话。
姜安禾没想等他回答,飘在风中的声音轻得好像要碎掉。
“这个约定,我弃了。”
“陈准砚,我不要你了。”
说完,她没有回头的走了。
她没说再见,因为再也不想相见。
看着那决绝的背影,陈准砚的心口忽得涌上一股从没有过的慌乱。
他下意识想要追上去,但走了两步便硬生生停下。
姜安禾抱着逐渐冰冷的白狐走回了凤栖宫。
冷风吹透她浸满鲜血的薄衫。
一直等在门口的明鸾震惊的看着这一幕。
姜安禾走近,看清了明鸾眼底的泪。
她这才恍然发现,自己的眼泪不知何时流尽了。
“我们回凤族。”
她径直吩咐,其余的话再没有多一句。
姜安禾将涂瑜带回了凤族族地安葬,连带药童也一齐交给族人。
梧桐殿。
姜安禾坐在炉边,将手边的东西一件件丢入火中。
这些陈准砚以前送给她,而她每一件都细心保存的东西。
在三昧真火中,很快扭曲成灰。
最后丢入的,是那块龙佩。
火光倒映在她眼中,终于将这近万年的羁绊烧得一干二净。
姜安禾朝外看去,整个凤族族地宁静祥和。
而她的心也前所未有的平静。
不多时,门被敲响。
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小少年走进殿中,担忧的望着姜安禾。
“姐,你找我什么事?”
姜安禾面前的火炉里,火已经熄灭,只有一堆灰烬。
她示意南启站到自己面前。
“启儿,姐姐现在和你说的话,你要牢牢记住。”
“是。”南启认真点头。
“明日,你要召回所有族人封闭族地,不要去追究任何我的事,也不要再去天宫。”
南启不安起来:“姐,为什么啊?”
“你先答应我。”
南启只好乖乖点头。
看他点头,姜安禾依恋而愧疚的看了南启一眼,一把拉住他的手。
郑重无比的开口:“姐姐要走了,凤凰一族就交到你的手上,你要好好护着族人平安。”
南启脑袋一懵,还未反应过来。
蓬勃的法力猛然从两人相接的手心灌输到南启身上。
南启猝不及防的跪倒在地,痛吟出声。
随着法力灌输,他的样貌渐渐长大。
等姜安禾停下时,南启已然成为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待南启缓过劲,抬头一看。
姜安禾竟已满头青丝成雪!倒在榻上身死不知。
“姐!”南启惊忧慌乱地上前扶起姜安禾,带着哭腔喊,“你醒醒,你怎么了?”
姜安禾睁不开眼,却感觉到,南启的眼泪落在她的脸上。
浑身每一寸,都好像在燃烧。
这种痛苦,和千年前她为了救陈准砚,将凤凰元丹生生从体内取出时一样。
但当时她却似乎一点都感觉不到痛,一心只想救活那个人。
真是好傻……
姜安禾一点点坠入那片灰沉沉的死寂。
天空忽的一阵响雷。
整个世界的鸟儿都莫名的哀恸,齐齐发出了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