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相府,熟悉的繁文缛节又来了。相府虽大,来往者众多,但人情淡薄,也是真的。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上,昔日的姐妹和长辈全都把我当空气一样,一部分是因为裴冰兰在,另外一部分是裴黛一直在我身边。...
回到相府,熟悉的繁文缛节又来了。
相府虽大,来往者众多,但人情淡薄,也是真的。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席上,昔日的姐妹和长辈全都把我当空气一样,一部分是因为裴冰兰在,另外一部分是裴黛一直在我身边。
裴黛冷若冰霜的模样的确够生人勿近的。
我百无聊赖地戳戳裴黛:「小叔叔,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啊?」
裴黛看了看我,说了句让我意外的话:
「我对你,不够好吧。」
我有些愣住了:「你说什么呢?你还不好,谁能比你好?若你不是我小叔叔,我无论如何都要嫁你。」
裴黛的眸色深深,转头看我:「你也可以不把我当做你的小叔叔。」
我手上一直把玩的小狮子玉珠忽然掉了下来,砸在我的脚上。
我吃痛去捡,其实是为了隐藏内心的慌乱。
我的脸微微发红,刚刚,该不会是我的错觉吧。
他的确不是我小叔叔了。
裴冰兰上前祝寿时所有人都说她大方得体,大家闺秀,想必也是下足了功夫。
只是宴席间她一直和人说自己的翡翠步摇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让侍女帮自己去找。
我本来没在意,可当祝酒时,管家公开寿礼的环节时,我却遇到了大麻烦。
我送的锦盒里本是一壶白蜂蜜酒,白蜂蜜酒产量甚少,因为知道祖母喜欢这一口,我特意典当了先前积攒的首饰才高价买的最后一壶。
但当管家打开时,我惊讶地发现里面居然多了一支翡翠步摇。
礼物在所有人的面前展示,有人惊讶地说了一句:「咦,这不是冰兰小姐的步摇吗?」
场上忽然尴尬了起来,裴冰兰站了起来,故作惊讶道:「这的确是我的步摇,但怎么会出现在姐姐的贺礼中啊?」
在场哗然,丞相爹爹的脸色黑了下去:「这是怎么回事?」
裴冰兰忽然跪下:「爹爹,请不要追求此事了,这个步摇虽是娘亲赠予我的,但姐姐也是娘亲的女儿,这便当是我给姐姐的了。」
好家伙,她这么一说,所有人都得以为我嫉妒她,偷了她的步摇,无处可放便放在了寿盒中。
以往祖母寿辰,寿礼都是不公开的,今年不知道为何多了一个公开的流程。
可见裴冰兰为了让我丢脸真是费尽了心思。
「之欢,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一个远方姑母也喊道,「好歹曾经也是大家闺秀,如今就算是过得不好,也不至于把手伸到别人的首饰上啊。不怪乎是乞丐窝里出来的人。」
裴冰兰还在装可怜:「不是的,是我送给姐姐的。」
裴黛正要为我说话,我示意他坐下,我自己能解决这个事。
我正色道:「首先,我没有拿裴冰兰的步摇,昔日在丞相府蒙爹娘宠爱,我不至于对一个首饰下手坏了自己名声,还放在寿礼盒这样明显的地方出丑,我没那么傻。
「其次,我从乞丐窝出来也不会影响我的言行,若以出身定人品,那姑母说话便太浅薄了。」
我拿起那支步摇,简单在阳光下看了看,便发现了其中的关窍。
「我可以告诉大家,这并不是裴冰兰的步摇。」
裴冰兰愣住了,尴尬笑道:「怎么可能啊姐姐,我自己的步摇我怎么不认得。」
我笑了,拿起那支步摇走到她身边:「裴府中的女眷,会用下等翡翠镶嵌的步摇嘛?」
此言一出,全场人都愣住了。
「上等步摇看种水,玻璃种或冰地最佳,且质地上乘的翡翠大多是阳绿色,质地至纯,颜色鲜艳明亮。而下等翡翠种水差,颜色分布不均匀,且多以浅绿灰白色为主。」
我把步摇举起,放在阳光下:「大家可以看这支步摇,阳光下呈现浅绿色,中有裂痕,下等货中的残次品,且质地浑浊。裴府中的玉石多从南越进货,最差用的也是中等翡翠,定不会像这支步摇一样,颜色黯淡。不如请娘看一看,这是否是您赠予冰兰妹妹的步摇。」
我把步摇递给丞相夫人,丞相夫人脸色黑了下去,她一句话没说,眼神狠剜了裴冰兰一眼。
这下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了。
我笑着调侃道:「所以冰兰妹妹,你应该不会连翡翠的成色都认不得,只以为绿色的便是翡翠吧?」
有人开始窃窃私语道:「那个裴府小姐好下作啊,原来是她设计人家。」
「之欢小姐毕竟从小在相府娇生惯养长大的,见过多少世面。真千金是真的又怎么样?从小穷惯了,连翡翠都分不清。」
裴冰兰的头渐渐沉了下去。
这时,我话锋一转:「妹妹认不清也正常,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给祖母准备的一个惊喜。」
我让人捧出那壶白蜂蜜酒。
「孙女知道祖母的喜好,特意奉上白蜂蜜酒以示孝心,但总觉得缺些什么,于是想到『金钗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这首诗,用这个金镶翡翠步摇代替金钗,白蜂蜜酒算作玉露,孙女也算给祖母送上一个『胜却人间无数』的好兆头。」
几句话,轻松缓解了尴尬。
但我并非为裴冰兰解围,我只是不想丞相夫妇尴尬,这样于我也无益。
丞相爹爹连连赞叹我有心了,连祖母也罕见地露出笑容。
宾客中又有人开始拍起了我的马屁,而裴冰兰,彻底无人问津了。
我笑着回头,正好撞上裴黛的目光,我们相视一笑。
说起来这些关于玉石的知识,还都是裴黛昔日教给我的。
没想到,真的有用上的一天。
我妈疲倦地靠在我爸肩膀上,“我觉得自己的教育真的很失败。”
我爸心疼地拍了拍她:“养不熟的白眼狼,不值得你为她费神。”
我扭过头去,仔仔细细地观察他们的表情。
试图从上面找到哪怕一丝关心。
可是没有。
我突然的失联只让他们觉得恼怒和憎恶。
没有一个人,有一秒钟怀疑过。
我是不是,出事了。
明明是一道灵魂,可我竟然还会流泪。
我一边流眼泪,一边笑着问:“妈妈,你真的真的,有爱过我吗?”
“这么恨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同样的问题,很久之前我也问过一次。
那是我初三,学习很紧张的一年。
我爸在外地谈业务,许泽年纪还小,许娇刚上大一。
我妈得了肾结石,是我每天学校医院两头跑地照顾她,累瘦了一大圈。
我妈好像也有动容,那个月给了我比许泽更多的零花钱。
遇上邻居,她跟人家夸了好几遍,说我懂事,孝顺。
我被同学欺负,她甚至去了趟学校,为我出头。
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发展。
直到那天下午,我们一起过马路时,她不知道怎么,挽住了我的手。
这样母女间的亲昵对我来说实在太过陌生。
我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开了她的手,以至于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正值黄昏。
绿灯转红。
一辆小轿车呼啸着从我们身边擦过。
我妈看我的眼神又慢慢变了。
是一种我很熟悉的冷淡。
她绷着脸,淡淡地说:“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
那天晚上我几乎被懊悔和茫然的不知所措吞没,拿圆规在自己胳膊上扎出好几个窟窿。
连疼痛也不能缓解我心里横冲直撞的绝望和焦躁。
最后我走进我妈的房间,问她:“妈妈,既然不爱我,为什么要生下我?”
我妈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可我知道她没睡。
我生前她都不屑于回答。
如今死了,她听不到,更不会回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