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他问得一觑,也没想着再瞒。
低头看了一眼,女儿睡的正香,额上沁了一层汗。
温度也已降了下来。
轻轻替她捋着湿发,我低声道:「漫漫的女儿。」
「路漫漫?」
「嗯。」
岑翊蹙眉,「可刚刚在诊室,她叫你妈妈。」
我动作一僵。
有些事,明明已经过去了三年,再出口仍会让人哽咽。
「漫漫死了。」
我吸了吸鼻子,「现在,我就是她妈妈。」
岑翊沉默良久。
许是此刻夜深,许是老情人再见的缱绻。
心扉一打开,话匣子便止不住了。
我给岑翊讲了女儿的身世——
路漫漫,住在我家隔壁,从小与我一同长大。
她无父无母,和奶奶相依为命。
可是,十几岁时,她奶奶车祸去世,我妈见她可怜,便索性让她住在了我家,与我同吃同住。
我们一直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
几年前,她遇见了一个年长她八岁的男人。
对方有钱,有阅历,远不是她这种情窦初开的小女生能搞定的。
那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她却一头栽了进去。
怀孕后,对方便将婚事一拖再拖,等到她快临产时,更是直接消失不见。
漫漫独自生下孩子,却又在孩子满月后,因产后抑郁而跳楼自杀。
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我,以及,那栋她奶奶留下的房子。
我不能不管她。
所以。
尚未婚嫁的我,便就此当了妈妈。
3
其实讲来不过三言两语。
可一提起路漫漫,我就又忍不住有些哽咽。
岑翊沉默良久,最后,在我肩上轻轻拍了拍。
他还是和当年一样,嘴笨,不会安慰人。
蓦地。
怀里的女儿媛媛动了动身子,随即睁开眼。
「妈妈……」
她轻声叫我,又忽然将目光移向岑翊。
看了几秒,媛媛忽然笑了。
「你是爸爸吗?」
我和岑翊对视一眼。
他抬手,轻轻揉了揉媛媛的头发,「不是,我是叔叔。」
「哦。」
媛媛垂下目光,白净的小脸上满是失落。
岑翊许是也不忍心,便从口袋里翻出两颗糖来哄她。
媛媛被逗笑了。
而我,则怔怔地盯着他手里的糖果。
熟悉的白兔奶糖。
我有低血糖,过去恋爱时,他每次都会在口袋里装两颗白兔奶糖,以备不时之需。
原来。
有些习惯,他也还没有改。
退了烧,媛媛精神好了许多,拿着我的手机听故事。
我和岑翊则坐在旁边的椅上,相顾无言。
隔了很久。
岑翊轻声问我,「你现在,有男朋友吗?」
这个问题让我心跳蓦地加速了几分。
我摇摇头,正想回答,目光却倏地顿在了不远处——
是他?
4
叮嘱了岑翊帮我看着女儿,我起身朝着大厅跑去。
穿了高定西装的中年男人,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一位孕妇。
男人没戴口罩。
跑到近前,我仔细打量了两眼。
就是他。
蒋鸿升。
两秒过后,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厅。
巴掌是我打的。
是我,替漫漫那个傻女人打的。
面前这个西装革履的混蛋,就是当初抛弃漫漫母女的人渣。
对方先是怒骂了几声,随即又蹙着眉打量我几眼。
「你是……路漫漫的朋友?」
他低声询问,语气有些捏不准。
我懒得回应。
他身旁的孕妇脾气火爆,挺着孕肚便要来找我要个说法,却又被蒋鸿升拦下。
我瞪他一眼,转身便走。
回到媛媛身边,手都还是发颤的。
其实,刚刚跑过去给了他一巴掌,也不过是一时冲动。
漫漫已经死了。
我又能把他怎么办?
岑翊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倒是不知从哪弄来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到了我手里。
「谢谢。」
我喝了一口水,勉强冷静了下来。
瓶盖刚刚拧上,面前便多了一人。
抬头。
是蒋鸿升。
他身边已经没有了那个孕妇。
他站在我面前,蹙着眉,仔细打量着我身旁的媛媛。
我心一沉。
媛媛,和他长得很像。
5
他盯着媛媛看了半晌,轻声问道,「她是……漫漫的女儿?」
我握着矿泉水的手渐渐收紧。
「滚。」
我已经后悔刚刚一时冲动了。
三年了,三年里他都没有承担过做父亲的责任。
他抛弃漫漫母女三年。
如今又为何要让他发现媛媛?
可蒋鸿升似乎并不需要我的回应,他半蹲下身,仔细打量着媛媛。
察觉到后,媛媛也抬头看他。
媛媛有一双很好看的眼,她偏着头打量他,「你是……」
我正犹豫该怎么说时,蒋鸿升却抢了先。
他揉揉她的头发,语气温和,「我是爸爸。」
「爸爸?」
小家伙眼底蓦地亮了起来,「你真的是爸爸?」
说着。
她用没有打针的那只手攥住了蒋鸿升的手腕,拽着他将手搭在了我手背上。
手背上一片温热,令人作呕。
女儿奶声奶气地,语气异常兴奋。
「爸爸,你终于出现了。妈妈很想你,她经常做梦都在叫你的名字……岑翊……对不对?」
我的小祖宗。
我伸手想去捂她的嘴,可是,已经晚了。
余光里,一旁的岑翊似乎挑了挑眉。
不知是不是错觉,蒋鸿升搭在我手背上的手,似乎还摩挲了一下。
我瞬间回过神,恶心地甩开了他的手。
「滚。」
蒋鸿升看了我一眼。
他没发怒,也没多停留,只是扔给了我一张写有他联系方式的名片,便起身走了。
我捏着名片,心里五味杂陈。
两瓶点滴结束,岑翊送我们回家。
回到家时,已是凌晨时分。
哄睡了女儿,我独自坐在客厅,捏着漫漫在世时的照片掉眼泪。
真是为她不值。
那男人浪荡又油腻,究竟哪里值得她至死惦念着?
看蒋鸿升的意思,似乎打算认回媛媛。
可我……应该同意吗?
我不知道。
他当初抛弃漫漫母女,更害得她自杀,作为漫漫的朋友,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他。
可是……
他也确是媛媛的亲生父亲。
三年来,我很努力地给媛媛一个家,可是,还是没办法代替那份缺失的父爱。
盯着照片出神时,我忽然想起了漫漫当年留下的那封遗言。
上面,提起过蒋鸿升。
她说。
如果有一天,蒋鸿升想要认回媛媛,就让他认。
她说。
不论怎么说,他也是媛媛的亲生父亲。
她还说——
「如果他一直不肯认她,媛媛就只能拜托你了。」
「林林,亏欠你的,下辈子我做牛做马偿还你。」
骗子。
说好了做一辈子的姐妹,她连这辈子都没做到。
却把饼给我画到了下一生。
将那封遗言再次读了一遍,我将其妥善收藏。
好。
那就依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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