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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阳澈脸色骤变，冷意在血丝遍布的双眼翻涌。
上野平根本没在意，甚至露出个邪笑：“那女将比城里的女人都要漂亮，要是她肯投降，我就把她带回去做二夫人！”
话音刚落，一把闪着寒光的剑便横在他脖颈间。
上野平终于有了丝慌意，但还是故作冷静看着面前满眼杀意的萧阳澈：“你要干什么？别忘了，你们朝廷是不杀降将……啊——！”
手脚被挑断筋骨的剧痛让上野平痛苦的哀嚎起来。
萧阳澈冷眼看着痛的在地上翻滚的人，语气冷冽：“萧家军前，无降将。”

======第12章======
六月二十二。
倭寇彻底被扫除，萧阳澈带领大军准备返京。
拔营时，先锋唐庆不见萧阳澈，下意识地朝不远处的山坡望去。
暮阳下，萧阳澈独自站在山坡上，风扬起他的披风，背影透着一种难言的孤寂。
“看什么呢？”
副将杨安走了过来，顺着唐庆的方向看去，神情一暗。
唐庆叹了口气：“自从平了战事，将军每天都在那儿站上两三个时辰，许是在想月瑶小姐了。”
杨安也不免感叹：“前两日我无意间看见将军对着月瑶小姐的剑落泪，我跟着将军这么多年，还是头回看见他哭。”
萧月瑶的遗体早已送回京城，而萧阳澈只将她的剑日夜带在身边。
唐庆犹豫了会儿后朝萧阳澈走过去。
阳光下，不远处的大海波光粼粼，小路上偶尔路过曾经逃难，如今返乡的百姓。
海风袭来，吹的萧阳澈眼眶发涩。
“将军。”唐庆小心地叫了声。
萧阳澈下意识敛去眼中情绪，面无表情地让人看不出他有何不对。
“传令下去，半个时辰后启程返京。”萧阳澈语气淡淡。
唐庆应了声，目光落在面前的山海之景上。
他忍不住道：“若是月瑶小姐还在，看到如今的太平，一定会很开心。”8
说完，唐庆才觉自己说错了话。
然而萧阳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言语间带着从未有过的温和：“她会的。”
六月二十七。
萧阳澈大军凯旋。
皇上感念萧月瑶为国捐躯，特追封其为车骑将军，加封萧阳澈为镇国威武大将军。
向皇上复命后，萧阳澈便回了将军府。
面对一切如旧的府邸，他眼底划过抹陌生。
不知不觉，萧阳澈走到了沁春院。
当推开院门那一瞬，他恍然看见穿着劲装的萧月瑶在院内舞剑。
见他来了，离开收起剑活泼一笑，清脆地叫着“哥哥”。
可眨眼间，那明媚的身影消失不见，萧阳澈眼中的希冀也顺时凝固。
他抑着满心钝痛，走进萧月瑶的房间。
每日打扫的房间一尘不染，案上摆放着笔墨纸砚，似是正等着主人回来写字作画。
萧阳澈走到梳妆台前，微颤的手拿起桌上的木梳。
梳齿间，还缠绕着几根青丝，仿佛今早还有人用它梳头。
萧阳澈嚅动着苍白的唇：“月瑶……”
无人回应。
原本狭小的房间好像成了山谷，将他沙哑的呼唤放大了数倍。
几乎是瞬间，萧阳澈压抑数月的悲痛如泉涌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将木梳紧握在手贴在胸口。
萧阳澈咬着牙隐忍，泪水却从眼角滑落：“对不起，对不起……”
萧月瑶的一颦一笑在他脑子里不断闪过，时至今日，他才恍悟自己失去了什么。
痛、悔、愧和怜犹如万箭，刺穿他的心脏。
院外的丫鬟小厮听着里头一声声沉瓮的呜咽，皆默默淌泪。
入夜，烛火摇曳。
萧阳澈伏在桌上，昏沉的脑袋重如千斤。
意识模糊间，他似是看见萧月瑶推门走了进来，清丽的脸庞满是担忧。
“阳澈……”
她轻唤一声，缓缓伸出手抚向他的脸。
“月瑶！”萧阳澈蓦然抓住那只手，抬起通红的双眼。
当视线清晰后，才发现眼前的人并非萧月瑶。
而是林婉蓉。

======第13章======
萧阳澈立刻收回手，起身敛去眉眼间的落寞：“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听着他言语间的疏离，林婉蓉面色一沉。
她维持着世家小姐的端庄，问道：“你用所有军功，求皇上退了你我的婚事？”
萧阳澈沉默了瞬后才开口：“我已向皇上说明，此生我都不会再娶妻。”
闻言，林婉蓉握紧了拳：“因为萧月瑶？”
萧阳澈也没有避讳，转身看着她，坦言回答：“没错。”
林婉蓉目光一狞：“你不是说自小就对我倾心吗？为何有了萧月瑶就变了！”
许是太过不甘，她的语气也比平日急切了几分。
萧阳澈冷峻的眉眼凝着怅然：“你要我问我为何会这样，我也不知道。”
说着，他袖中的手摩挲着木梳：“于月瑶和你而言，我都是薄情之人，若我们真的成亲，那只是一错到底。”
林婉蓉看着面前满眼坚定的萧阳澈，心里又是气又是恼。
原以为萧月瑶死了，她和萧阳澈就能安心成亲，没想到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半晌，林婉蓉越过萧阳澈就要走。
行至房门处，她突然停住脚道：“萧将军，即便你想着萧月瑶也无用，毕竟她已经死了。”
这话像刀刃划过萧阳澈本就疼痛的心。
听着渐渐远去的脚步声，他眼眶酸涩。
他何尝不知道萧月瑶死了，只是心中那丝牵念，让他不能释怀。1
万千后悔，都成了无尽的遗憾。
次日。
天刚亮，萧阳澈便来到萧月瑶和萧父的墓前。
他看着萧父的墓缓缓跪下，慢慢烧着纸钱：“爹，阳澈不孝，没能保护好月瑶，让您在九泉下也难以瞑目……”
话至此，他似乎连看萧月瑶坟墓的勇气都没有了。
萧阳澈就这么跪着，直到纸钱烧尽了都没起来。
没一会儿，本就阴沉的天飘起了雨。
一阵脚步声由近至远。
萧阳澈侧目望去，见一袭苍色长衫的谢景玉撑伞而来。
谢景玉停在萧月瑶面前，凝着碑上的名字，眼中满是怜惜和悲悯。
“你可曾后悔？”他沉声问。
萧阳澈怔了瞬，缓缓起身：“悔不当初。”
可纵然再悔，萧月瑶也回不来了，这种刻骨铭心的悔，终究会伴随他一辈子。
半晌，萧阳澈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谢景玉看着萧月瑶的墓碑，长叹一声：“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雨幕中，萧阳澈凝着远方的青山，视线渐渐模糊。
他戎马半生，向来流血不流泪。
可这些日子，他好像已经把一辈子的泪都流了，甚至觉得日后受多重的伤都已经不足为惧。
此生最痛，他已经尝过了。
夕阳西下，故人永无归期。
……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苏州，城中人来人往，商贩的喧嚣从街头传到街尾。
萧员外府。
胭脂的香气将床上昏睡之人的意识逐渐唤醒。
萧月瑶慢慢睁开眼，模糊中，只看见被风吹起的水绿色床幔。
这……是哪儿？
她拧起眉，只觉脑袋昏沉地像被灌入了千斤重的水，怎么也抬不起来。
“小姐？小姐醒了！夫人，小姐醒了！”
一道清脆的女声响起，紧接着便是急促的脚步声。
萧月瑶奋力眨眨眼，视线也开始清晰，只见一个妇人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
“月瑶？你怎么样了？头还疼不疼？”
听着妇人关切的询问，萧月瑶张张嘴，眼中噙着丝疑惑：“你……是谁？”

======第14章======
萧母听见萧月瑶这话，心咯噔一下：“月瑶，我是娘啊。”
闻言，萧月瑶怔住。
娘？
纵使现在大脑一片混乱，她还记得亲生母亲那让她替兄出征时冷漠的脸，与面前这个满含关切的妇人大相径庭。
想到这儿，萧月瑶面色一变。
对了，战事还没了呢！
她挣扎着起身，连声问：“建州城情况如何？朝廷可有派兵增援？”
萧母脸色渐白：“月瑶，你别吓娘……”
说着，她转头朝身边的丫鬟小青道：“快去叫大夫！”
小青忙应声跑了出去。
不等萧母反应，萧月瑶突然下床就要往外走，可无力感让她一个踉跄，直接摔倒了梳妆台上。
“月瑶！”萧母起身扶住她，急红了眼，“你这是做什么啊？”
萧月瑶喘了口气，抬眼时瞳孔骤然紧缩。
镜中映着一张陌生的脸。
眉如远黛，眼如水杏，即便脸颊苍白，也遮不住那骨子里的俏丽。5
只是一瞬，无数记忆涌入萧月瑶脑海，刺痛感让她拧起了眉。
恍惚中，她看见现在的自己对镜梳妆、临窗读诗，甚至在花园中跟着丫鬟扑蝶嬉戏，最后在阁楼上不慎摔下楼……
萧月瑶闷哼一声，捂着头跪倒在地，整个人昏死了过去。
萧母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月瑶！”
几日后。
一场春雨过后，空气中都弥漫着股潮气。
萧月瑶坐在檐下，心不在焉地望着远方。
小青端来杯热茶，忍不住劝了句：“小姐，您伤还没好全，还是进屋休息吧。”
萧月瑶摇了摇头，突然问：“小青，你相信前世今生吗？”
听了这话，小青露出疑惑的表情：“那不是戏文里的事？”
萧月瑶收回目光，怅然的眼神越渐复杂。
她再次醒来时才得知这里不是京城，而是苏州，她不是京城萧将军的养女，而是苏州萧员外的千金，她是萧月瑶，却又不是。
小青说，那个镇南将军萧月瑶，早就在二十年前战死了。
萧月瑶沉叹口气，心口像被压了块大石头般喘不过气。
想不到她居然想起了前世的事，更想不到今生她依旧投生在曾被遗弃的苏州城里。
可再想起萧阳澈，萧月瑶端着茶杯的手慢慢收紧：“小青，萧将军近年如何了？”
小青思索了一番：“只听说他上个月前平了西北的战乱凯旋，皇上想加封他为一字齐肩王，但是将军回绝了。”
“那……他可曾娶妻？”萧月瑶又问。
小青摇摇头：“这个奴婢不清楚。”
说完，她不解地看着萧月瑶：“小姐，您这几日怎么老问起萧将军？”
闻言，萧月瑶手一顿：“只是听说他妹妹和我同名，所以有些好奇。”
话音刚落，院门被推开，萧母走了进来。
萧月瑶放下杯子起身迎上前：“娘。”
萧母抬手爱怜地摸着她的脸，满眼慈爱：“身体好些了吗？”
萧月瑶点点头：“好多了。”
自被母亲抛弃后，她再没感受到一丝母爱，甚至到死都没换得母亲一句女儿。
许是上天可怜她，让她生在将她视为掌上明珠的家里。
萧母拉着萧月瑶进屋坐下，迟疑了会儿才开口：“昨儿你爹跟我说，想把你指给沈伯父的儿子为妻。”

======第15章======
当听完萧母的话，萧月瑶的笑容立刻凝在脸上。
恍然中，她想起当初萧阳澈擅自给她定下和谢景玉婚事的画面。
萧月瑶眼底闪过抹痛色，下意识摇头：“我不想嫁。”
萧母目露愁绪，她何尝想把宝贝女儿嫁去沈家。
虽说沈家和萧家是世交，沈家的沈少翎也仪表堂堂，但生来就是个痴呆，以致于如今弱冠，都没人同沈家议亲。
萧母深深叹了口气，揽住萧月瑶的肩：“好，娘再去劝劝你爹。”
萧月瑶诧异了瞬，她以为萧母会同萧阳澈那般回绝。
她不想嫁，只是想去京城看一眼萧阳澈，更想在萧老将军墓前磕个头……
萧月瑶握住萧母的手，靠在她的肩头：“娘，你真好。”
日渐暮。
萧月瑶趁着小青去厨房拿点心，用树枝做剑，照着记忆中的招式练起武来。
可她此生只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贵小姐，一招一式毫无力道可言。

还没一会儿，她就累的满头大汗。

萧月瑶无奈地叹口气，扔掉了树枝。
这时，小青匆匆跑进来，Ns又谨慎地关上院门。
萧月瑶一头雾水：“怎么了？”
小青跑到她面前，急的手里的点心都似是端不稳：“不好了小姐，我刚才路过老爷书房，听老爷说一定要把你嫁给沈公子，还说婚期越早越好。”
闻言，萧月瑶心一沉。
萧父同萧母一样把她放心尖上疼，为何在这事上这样决断。
思索番后，萧月瑶朝院外走去。
刚走到书房外，萧父带着愠怒的声音就传了出来。
“我和沈嵇是结拜兄弟，况且孩子们的婚事早在他们出生前就定下了，说出去的话怎么能反悔？”
“可是老爷，你忍心把月瑶嫁给一个痴呆儿吗？她可是我们唯一的孩子……”
听着萧母带着哭腔的声音，萧月瑶蹙起眉。
她推门而入，里头正因婚事愁眉不展的两人愣住。
萧母连忙抹去眼角的泪水：“月瑶，你怎么过来了？”
萧父欲言又止，也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比起他们的苦愁，萧月瑶从容许多：“爹，娘，我嫁。”
闻言，萧父萧母目露惊讶。
紧接着，萧月瑶又道：“但我有一个要求，我想去京城一趟。”
与她而言，如今天下太平，只要再看到萧阳澈平安，再为萧老将军上柱香，她便再无遗憾。
萧母不解：“你去京城做什么？”
萧月瑶沉默了会儿才回答：“想在嫁人前去看看京城风光。”
听了这话，萧父的目光多了几分深沉。
不知为何，他觉得从前娇气的女儿沉稳了很多，特别是那双眼睛，透着丝历经风雨般的通透。
但面对去京城的要求，萧父还是一口回绝：“不行，京城离此千里，我和你娘怎么放心的下。”
他顿了顿，不再看萧月瑶的目光：“我已同你沈伯父商量好了，你跟少翎下月十六就成亲。”
萧月瑶没有拒绝，只是袖中的手慢慢握紧。
夜阑。
城中传来打更声，圆月高挂天空。
萧月瑶看了眼榻上熟睡的小青，将写好的信放在桌上。
她背起包袱，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夜色下，萧月瑶费力地从后院的墙怕处府。
离去时，她不由停下回望萧府。
“爹，娘，等我了却了心中夙愿，我马上就回来。”

======第16章======
京城，将军府。
漆黑的夜下飘着雨，远处传来阵阵雷鸣。
沁春院，院门上的灯笼被风吹得左右摇晃。
才从军务处回来的萧阳澈一如往昔般站在院外，凝着紧闭的院门。
身旁撑伞的小厮小心开口：“将军，夜深露重，还是赶快回屋歇息吧。”
萧阳澈嗓音冷沉：“你先下去。”
小厮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行了礼退下。
“咳咳咳……”
萧阳澈咳嗽了几声，忍着胸口的震痛上前推开了院门。
即便丫鬟每天都打扫，他每天都来，这里始终透着股荒芜。
若说唯一的亮色，便是萧月瑶离开前半年在院子西北角种下的桃树，如今也有一丈多高了。
萧阳澈指尖轻触花瓣，满是血丝的眼睛噙着深情。
“花已经开了二十遍，你何时回来看？”
他喃喃自语，恍若想把这句不知说了多少次的话印在骨血间。
风掠过萧阳澈酸涩的眼角，吹落几片花瓣。
这么多年，他将满心思念的话都说给桃树听，仿佛只要这样，天上的萧月瑶就能听见。
半晌，萧阳澈将被吹落的花瓣一片片捡起收好后才转身离去。
几日后。
太师六十大寿，宴请京中各位大臣。
萧阳澈本不想去，却想起太师和萧老将军是旧友，且当初以军功求皇上允自己终身不娶时，太师帮忙说了几句，少不得还他这个情。
府外，萧阳澈准备上马车时，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向总管：“我让你嘱咐你的事都妥当了吗？”
总管微微躬身：“将军放心，为月瑶小姐生辰备下的东西都已妥当了。”
闻言，萧阳澈嗯了一声才上马车。
目送马车远去，总管身边的小厮终于忍不住问：“这月瑶小姐到底是将军妹妹还是妻子啊？祭拜规制都按当家主母来……”
话还未说完，就被总管一个严厉的眼神吓得住了嘴。
总管警告道：“这话要是被将军听见了，仔细你的皮！”
话落，他无奈叹口气：“二十年了，将军还是没能放下……”
街道宽阔，时不时有几个孩童从巷子里窜出，在穿过人群后又钻进另一条巷子。
相比苏州，天子脚下的百姓更显富贵。
萧月瑶站在曾经不知走过多少遍的长街，凝着眼前熟悉的景象，眼眶发热。
今日的京城比二十年前更繁荣，连百姓们的交谈也少有战事二字。
萧月瑶擦掉额间的汗，照着记忆中的路朝将军府走去。
只是连日的奔波让她很是疲惫，步伐也有些踉跄。
突然，一辆马车迎面驶来。
“让开！”
驾车侍卫怒喝一声，惊的萧月瑶摔倒在一边，险险躲过飞驰的马蹄和车轮。
车内的萧阳澈掀起帘子，蹙起眉：“什么事？”
听他这么一问，侍卫眼中掠过丝心虚：“是一个不长眼的小丫头。”
萧阳澈眸色一暗：“停车。”
马车缓缓停下，萧阳澈冷着脸下了车：“我说过，若是不慎冲撞了路人，必须停下安抚，你把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寒厉的语气让侍卫后脊一凉：“属下不敢。”
萧阳澈抬眼望去，之间不远处一个杏色背影艰难爬起。
那似曾相识的身影像一根针，猛地刺在他心口：“月瑶？”
萧阳澈紧缩的眸子颤了颤，双腿不受控制地走了过去。

======第17章======
萧月瑶撑起身子，皱着一张脸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京城马车横冲直撞这点倒是一点没变……”
她嘟囔着，不由想起以前前世十一岁那年。
也是在这条街，一辆马车直冲她而去，幸好身边的萧阳澈救了她。
思及过往，萧月瑶沉叹一声。
一路上她都在想，见了萧阳澈该说什么。
她怕萧阳澈不相信自己就是萧月瑶，更怕他已经忘记自己了……
萧月瑶强提起精神，抓紧包袱看了眼身边的客栈，还是继续朝将军府走。
而她身后几尺外的萧阳澈，在看到她的侧脸时，眼中的光芒瞬时熄灭。
不是她……
萧阳澈袖中的手慢慢攥紧，看着那抹杏色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
他自嘲一笑，整整二十年，自己为何还总以为她还在人事。
良久，萧阳澈才转身上了马车，往太师府去了。
半个时辰后。
萧月瑶终于走到了将军府，看着熟悉的府门，她两眼不觉一涩。
她不由自主地走进去，满心都是久别二十年的故人们。
谁知刚踏上台阶，守门侍卫便冲过来阻拦：“大胆！将军府也敢擅闯！”
面对一张张陌生的面孔，萧月瑶耐心道：“麻烦替我向总管通报一声，我想见见萧将军。”
侍卫上下扫量着她，眼中满是鄙夷：“将军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快走！”
萧月瑶正要解释，却见总管走了出来。
看着曾经不过鬓角雪白的总管如今已然满头银发，只是眉宇间的精明干练依旧不变。
萧月瑶下意识地叫了声：“王总管。”
总管停住脚，诧异地看着眼前风程仆仆的姑娘。
想起这些年不少人冒充萧月瑶的远房亲戚认亲，他立刻沉下脸：“将军去太师府赴宴，想攀高枝打秋风的话改天再来吧。”
说完，总管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月瑶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侍卫推搡在地。
“若非看你是个弱女子，早就把你打出去了，还不滚！”侍卫痛斥，还不忘拔刀作势。
萧月瑶心下无奈，只怕告诉总管自己就是当年的萧月瑶，他恐怕也不会信。
她站起身，深深看了眼府门上“精忠报国”的牌匾后朝太师府走去。
才入午时，原本晴朗的天突然乌云密布。
太师寿宴上宾至如归，道贺声夹杂着杯盏碰撞声。
萧阳澈坐在上宾席，冷冽的气势让人不敢随意靠近。
他向来不喜这种场合，来这儿是给太师面子，其他人也不敢随意敬酒。
直至太师过来，萧阳澈紧绷的脸才有了丝松动。
“萧将军可有心事？”太师款款落座。
萧阳澈沉默了会儿后才回答：“过几日就是月瑶生辰，许是咳咳咳……”
话还未说完，他便低眉咳嗽起来。
十八年前的一场伤寒险些让萧阳澈丧命，加之体内的寒毒，他落下了严重的病根。
碍于和萧老将军的交情，太师不由担心起来：“本太师知晓你不愿娶妻，但你是萧家唯一血脉，总不能让萧家绝了后吧。”
萧阳澈不言，似是并不愿提起此事，只说了句“多谢太师关怀”便起身朝后园走去。
这时，一小厮匆匆跑到太师便传话。
“禀太师，府外有一女子求见萧将军。”

======第18章======
听见小厮的话，太师不觉一愣。
他看了眼萧阳澈的背影，叹了口气：“告诉那女子，改日再去将军府求见吧。”
小厮应了声便退下。
阴沉的天飘起了雨，远处的青山也在朦胧的云雾中若隐若现。
萧月瑶站在太师府外，眼巴巴望着敞开的府门。
好不容易把小厮等出来，可对方却只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道：“太师吩咐，改日让你去将军府求见。”
听了这话，萧月瑶皱起眉。
此次出来匆忙，她身上没多少银两，本就想着看一眼萧阳澈再祭拜一下萧老将军便回杭州，谁知一路都碰壁。
萧月瑶握了握拳，索性走到一边的树下等待。
宴会总有散去的时候，她就不信等不到萧阳澈。
没一会儿，大雨倾盆。
春日未过，雨水犹带着刺骨的寒意。
风垂在萧月瑶湿透的春衫上，冷的她蹲下身收紧双臂。
她凝着府门，只觉后背冷热交加，赶路的疲惫也慢慢变大，让她眼皮越来越沉。
不知等了多久，不少官员陆陆续续出来。
萧月瑶神色一滞，慌忙擦掉脸上的雨水，在众人间寻找那抹身影。
可直至所有官员离开，府门口再次陷入沉寂，她都没能看到记忆中那张脸。
就在萧月瑶满眼愁绪时，一个玄色身影跨出府门。
她定睛一望，瞳孔骤然紧缩。
萧阳澈一袭玄色刺金袍，身姿挺拔，虽年逾四十，坚毅的脸庞除了有几分岁月的痕迹，眉宇间依旧是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只是曾经如墨般的长发已夹杂着银丝，眼神也不似从前那般清明。
萧月瑶顿觉心被揪成了一团，她抑着疼痛，一步步走了过去。
“太师留步，改日阳澈再来拜访。”萧阳澈朝太师拱了拱手。
太师本想再劝他娶妻一事，可见他浑不在意，便也打消了念头。
萧阳澈正要上马车，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呼唤。
“哥哥！”
久违的称呼让他的心猛然一窒：“月瑶？”
萧阳澈屏住呼吸，转身望去，可只一瞬，他眼中的光芒再次陨灭。
几尺外站着一个身着杏色衣裙的姑娘，她年纪看来不过十五六，因浑身湿透而显得分外狼狈，但从纤弱的身姿和俊俏的眉眼也能看出，她是个小姐。
萧阳澈细看了她几眼，才认出她正是来时险些被马车撞倒的姑娘。
他恢复一如既往地冷漠：“姑娘认错人了。”
说完，萧阳澈便要上马车。
萧月瑶眼底掠过丝慌乱：“哥哥，我，我是月瑶啊……”
只这一句，便像刺中了萧阳澈的痛处。
他沉下脸，凛冽的眼神扫向萧月瑶：“你说什么？”
萧月瑶看着萧阳澈，喉间紧涩地开不了口。
一路上，她想了很多重逢的话，可到现在却一句都想不起来。
只是看到平安无事的萧阳澈，她不安的心也逐渐平静。
萧月瑶两眼酸涩，生生忍住想要解释的冲动，轻轻摇了摇头。
罢了，如今已经见了他，还有何放不下。
萧阳澈凝着面前红着眼的姑娘，心竟有些莫名的沉闷。
他眉头紧拧：“把你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我……”
萧月瑶脸色苍白，只觉脑袋的昏沉感越来越重。
她踉跄几步，突然晕倒在地。
视线模糊间，萧月瑶看见萧阳澈面露急色地朝自己而来。

======第19章======
戌时过半，将军府灯火通明。
床上的萧月瑶悠悠转醒，她坐起身，揉了揉胀痛的头。
她环顾四周，好一会儿才认出这是将军府的西苑客房。
“吱嘎”一声，门被推开。
一个丫鬟端着药走进来，见萧月瑶醒了，稚气未脱的脸上浮起抹轻蔑。
她将药直接塞到萧月瑶手里：“将军吩咐，若是姑娘醒了，喝完药后去前厅见他。”
萧月瑶愣住，原本平静的心又起了波澜。
她将苦药一饮而尽后，在丫鬟的带领下往前厅而去。
借着廊上烛火，萧月瑶端量被修缮过的府邸。
一切都还如旧，只是比她还在时更加安静了……
前厅。
萧阳澈站在厅内，轻抚着手中萧月瑶的剑，不觉想起太师府外那个自称萧月瑶的女子。
明明是两张毫不相同的脸，为何眼神却有着让他说不清的熟悉感。
身后传来脚步声，萧阳澈在敛去思绪放下剑。
“将军，人带来了。”
丫鬟行了礼后便告退。
偌大的前厅，只剩萧月瑶和萧阳澈两人。
“你是谁？”
低沉的嗓音骤然响起，让萧月瑶心底泛起涟漪。
她看着面前挺拔的背影：“萧月瑶。”
萧阳澈转过身，如刀剑般锋利的目光刺向萧月瑶：“你可知‘萧月瑶’是什么人？”
萧月瑶神色微滞。
萧月瑶是他的妹妹，也只是能是他的妹妹……
萧阳澈踱着步，冷毅的侧脸在烛光中更添几分威严：“这些年来，冒充月瑶亲戚的人不少，但自称是月瑶的人，你是第一个。”
萧月瑶欲言又止。
前世今生这种事听起来太过荒诞，她不知道该怎么跟萧月瑶解释。
半晌，在萧阳澈探究的目光下，萧月瑶缓缓开口：“我叫萧月瑶，是苏州城南萧员外的女儿。”
闻言，萧阳澈怔住。
萧月瑶望着他，轻声道：“我梦见萧月瑶将军，她说她一直都很挂念你和萧老将军，她还说她很自责，没能好好跟你道别。”
“荒谬！”
萧阳澈目露愠色，俨然将她的话当成了无稽之谈。
萧月瑶望向桌上的剑，继续说：“那把剑是萧老将军送给她的，月瑶将军带着它出征建州，在坚守数月后，倭寇军首领上野平趁夜用火炮偷袭，她带领剩余将士拼死守城，最终战死……”
一字一句，犹如烈火灼烧着萧阳澈的心。
他凝着眼前的女子，恍惚间，那张脸陡然变成了萧月瑶。
萧阳澈无法控制双腿，朝萧月瑶走近：“月瑶？”
他抬起颤抖的手，带着丝胆怯，小心触碰着那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脸庞。
脸颊传来的摩挲感让萧月瑶眼眶一热，险些落泪。
纵然她选择放下，可那浓烈的不舍让她难以自拔。
她好想告诉萧阳澈，她就是曾经的萧月瑶，那个爱他至深的“妹妹”。
“哥哥……”萧月瑶哑声唤了句。
这一声像是唤回了萧阳澈的意识，他愣了瞬后立刻收回手：“时候不早了，你先在府里休息一晚，明日再说。”
话落，候在厅外的丫鬟走了进来。
萧阳澈背过身：“带她下去。”
萧月瑶眼神复杂，但最后还是跟着丫鬟回了西苑。
待脚步声远去，萧阳澈才开口：“来人。”
一个侍卫应声而入：“将军有何吩咐？”
萧阳澈眉目微拧：“你速派人去苏州，查一个叫萧月瑶的员外女儿。”
“是。”
侍卫拱了拱手，转身退下。
萧阳澈垂眸看着还残留女子余温的掌心，慢慢握紧。

======第20章======
一夜未眠。
天刚亮，萧月瑶便收拾包袱准备去祭拜萧老将军后便回苏州。
丫鬟云荷端着早膳，门也不敲地走进来：“姑娘请用早膳。”
虽是敬语，可言语间毫无恭敬可言。
萧月瑶扫了眼她手里方盘上的饭菜，清水般的粥，发黄的小菜，怎么看都像被人剩下的残羹冷炙。
她本就没什么胃口，也没有计较：“多谢，但我还不饿。”
云荷将早膳放在桌上，鄙夷的模样扫量着萧月瑶：“不是奴婢多嘴，这些年想入将军府的女子多不胜数，像姑娘这种小门小户是入不了将军的眼的，姑娘也没必要……”
话还没说完，萧月瑶便背起包袱看向她：“我出身的确不高，但家里的下人没一个像你这般爱嚼舌根。”
这话犹如一记耳光打在云荷脸上：“你！”
她想反驳，却被萧月瑶不合年龄般的凌冽气势压的不敢开口。
萧月瑶也懒得同云荷计较，背着包袱就往外走，不想竟见萧阳澈站在门外。
萧阳澈面色微沉：“你要去哪儿？”
萧月瑶捏着袖口的手紧了紧：“月瑶将军托梦给我，让我替她来看将军的事已完成，不过此次进京没来得及跟爹娘说，而且我留在府上多有不便，所以准备请辞。”
听了这话，萧阳澈眉宇间闪过抹微不可察的不悦。
看着萧月瑶病容未褪的脸，他冷硬的嗓音温和了些许：“待你病好之后，我会让人送你回去，这几日在这儿安心住下。”
许是怕她多想，萧阳澈不自然地补充了句：“你既和月瑶同名同姓，又能梦见她，许是有缘，放心，我不会为难你。”
说完，他睨了眼满脸仓皇的云荷：“若下人有不敬之意，你可告知我。”
萧月瑶没想到萧阳澈会留下自己，等回过神，萧阳澈已经离开。
云荷也把早膳端了下去。
萧月瑶缓缓坐下，心不在焉看着萧阳澈离去的方向。
每每看到他，她的不舍好像更重了……
让萧月瑶没想到的是，她这一住就是七日。
萧阳澈偶尔来看看她，告知她苏州的父母已经知道她在这儿，让她不必忧心。
萧月瑶坐在房门外，看着院里枝叶繁茂的桂树出了神。
萧阳澈不仅留她在这儿，连她出门都要派人跟着，似是将她当做半个犯人一般。
“姑娘，茶来了。”云荷端着茶走来。
自被萧阳澈警告过后，她对萧月瑶也不敢再轻慢。
萧月瑶看到云荷，忽然想起这些日子在府里，除了丫鬟，她着实没见着萧阳澈的妻妾。
“云荷，将军不曾娶妻吗？”萧月瑶问道。
云荷想了想：“我不清楚，自打我进府当差，府里就将军一个主子。”
萧月瑶脸上掠过丝不解。
皇上不是已经下旨让林婉蓉和萧阳澈成婚吗？
不等她想出个所以然来，云荷又道：“不过我听总管说，当年将军愿用所有军功求皇上准许他不娶妻，真不知道为了什么。”
闻言，萧月瑶心不觉一沉。
不娶妻？难道萧阳澈不愿娶林婉蓉？
这时，负责清扫西苑的小丫鬟芳儿气喘吁吁跑了进来：“萧姑娘，云荷姐姐，太，太师给将军送美人来了！”

======第21章======
书房。
萧阳澈摩挲着剑，看了眼来回话的侍卫。
“查清楚了吗？”
侍卫恭敬回道：“回将军话，苏州城南的确有个叫萧天元的员外，他有一独女名叫月瑶，十六岁，不过半月前留书出走了。”
萧阳澈眉目微拧。
世上真的有这么巧的事吗？同是苏州人，甚至连名字都一样。
想起那几声久违“哥哥”，他心绪渐乱。
见萧阳澈沉默，侍卫接着道：“属下还打听到一个月前，萧月瑶一个月前不慎从阁楼上摔下，听萧府的下人说，自她伤愈后性情就变了些。”
萧阳澈手一顿，耳畔不觉想起之前萧月瑶说的话。
难道……
萧阳澈未来得及思考，便有小厮来传话：“将军，太师府送了好几个女子过来。”
闻言，萧阳澈愣住。
他放下剑，微沉着脸朝前厅去了。
行至厅内，幽幽胭脂香便让萧阳澈心生反感。
平日冷清的前厅站着八九个身着锦缎的女子，她们个个身姿婀娜，眉眼艳丽，让人不知该看哪一个。
见萧阳澈来了，她们眼神一亮，纷纷行礼。
萧阳澈阴沉着脸，看向太师府的管家：“这是何意？”
管家将一封信交给萧阳澈：“将军，太师告老还乡，临行前让老奴将这个转交给您。”
萧阳澈接过后展开一看，只有寥寥几句。
无非是让他为萧家香火着想，他虽立誓不娶妻，但可纳妾，劝他不要让萧老将军因后继无人而不安息。
他睨了眼面前一群浓妆艳抹的女子，只觉厌烦。
厅外。
萧月瑶藏在柱后，悄悄望着厅内快被一群女子包围的萧阳澈。
躲在不远处的芳儿眼睛都快看直了：“她们长得怎么都那么好看？”
说着，她用手肘撞了撞身边同样看呆的云荷：“云荷姐，你说咱们将军府是不是要热闹了？”
云荷木讷点点头。
萧月瑶抿着唇，吃昧似的地捏着拳。
她看着萧阳澈，悬着的心有些烦乱。
若萧阳澈真的纳她们为妾，自己还能继续留在这儿吗？
萧阳澈忍着不耐：“请管家回去转告太师，他的心意阳澈领了，人就不必。”
闻言，管家面露难色：“将军，太师特意向皇上请示，皇上也点了头，您还是考虑一下吧。”
萧阳澈眉越拧越紧，正想再回绝，却瞥见柱后的萧月瑶。
萧月瑶一惊，连忙缩回了头，只露出一抹桃色衣角。
萧阳澈眸色渐深，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下径直走向厅外的红木柱。
他长臂一伸，把满脸窘迫的萧月瑶拉到身旁：“我已有妾室，劳烦管家把她们带走吧。”
此言一出，众人皆愕然。
管家打量着萧月瑶，这姑娘模样倒可人，但岁数看起来比自己带来的人都要小。
萧阳澈虽英武不凡，但到底是四十有五的人，跟这姑娘站一块，怎么看都像父女。
萧月瑶看着身旁人坚决的侧颜，震惊不已。
管家见萧阳澈不容拒绝的模样，只能无奈带着人告辞。
直至所有人都离开，萧月瑶才缓过神。
她看着丝毫没有松手意思的萧阳澈，磕磕巴巴开口：“哥……将军，您……”
没等萧月瑶说完，萧阳澈深不见底的眸子犹如鹰爪般抓住她的目光。
“月瑶，你可愿嫁我？”

======第22章======
当萧阳澈说完这话，萧月瑶顿觉浑身血液都直冲大脑。
她脸色渐红，微皱的眼眸呆看着面前高大的男人：“我……”
只一瞬，禁锢胳膊的力道突然消失。
萧月瑶愣住。
萧阳澈别过脸，懊恼地揉着眉心：“一时失言，姑娘见谅。”
说话间，他已经在心中将自己痛斥百遍。
方才也不知怎么的，他居然又把身边的人看成萧月瑶，虽说她也是萧月瑶，但到底不是一个人。
萧月瑶目光渐暗，一时间不知该是何滋味。
她扯出个笑容：“无碍……”
气氛有些僵凝，半晌后，萧阳澈才扔下句“你先回房歇息”离去。
望着他的匆匆背影，萧月瑶脸上闪过丝落寞。
到如今，她也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思面对萧阳澈了……
萧阳澈回到书房，心绪却依旧烦躁。
他凝着桌上的剑，强行让自己冷静，回想着这些天萧月瑶的一举一动。
她和他的妹妹除了长相出身不同，其他似乎都一模一样。
用膳前定要先喝碗汤，走路不似平常小姐那般含胸，思索或者盯着某处发呆时指尖会绕一缕发……
萧阳澈摩挲着剑柄，再细思侍卫带回来的消息。
摔下阁楼，变了性情，托梦……
难道……她就是二十年前战死的萧月瑶转世？
此念头一出，萧阳澈便暗斥自己想的太过荒唐。
忽然，他脸色骤变，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
萧阳澈连忙拿起桌上的药瓶，倒出颗药碗吃下，良久后才缓过气。
“来人。”他深吸口气。
小厮应声而入：“将军。”
萧阳澈眼神深沉：“今日起，不必让人跟着西苑的萧姑娘了。”
“是。”
一连三日，萧月瑶没再见过萧阳澈，听云荷说军务繁忙，他这几日都宿在外府。
这种等待的滋味让她恍觉回到前世那盼穿秋水的日子。
可细细一想，当年自己是萧阳澈的妹妹，如今不过是一外来客，还有何资格去伤心。
想到这些天身边也没有尾巴跟着，萧月瑶又动了回苏州的心。
这日，趁着云荷不在，她上街买了些纸钱和香出了城。
阳光下，两座坟比邻而立，周围的树也枝叶繁茂到盖住了整条路。
萧月瑶噗通一声，跪在萧老将军墓前，眼眶泛红：“爹，月瑶不孝，来看您了……”
说着，她点了柱香。
纸钱灰在空中飞舞，最后落在萧月瑶发间。
她声音沙哑：“您一定不认识女儿了，但我就是月瑶，那个自幼被娘遗弃，被哥哥带回府里，又被您细心教导爱护的月瑶。”
往事随风，却总能让她热泪盈眶。
萧月瑶望向一旁自己的墓，苍凉一笑；“爹，我以为替哥哥出征就能为百姓，为他挣的个天下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让他和心爱之人白头偕老，可我还是失败了。”
天下太平是萧阳澈打出的，他也独身至今。
再想起为保护她而被万箭穿心的先锋和副将们，及忠骨埋黄沙的众将士，她满心惭愧。
萧月瑶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今生女儿仍投生在千里之外的苏州，但求爹在天有灵，让哥哥岁岁无忧，来生咱们再做一家人。”
好一会儿，待纸钱燃尽，她才拿起篮子起身。
可刚转过身，萧月瑶手一颤，篮子掉落在地。
她怔看着绷着张脸朝自己走来的萧阳澈，微白的唇动了动：“哥哥？”

======第23章======
随着萧阳澈的靠近，萧月瑶只觉呼吸都被他极强的压迫感窒住。
他何时来的？自己说的话都被她听见了吗？
他要是不信，还把她当做疯子怎么办？
不安的猜测让萧月瑶更加慌乱，她急于解释：“将军，你听我说……”
“你是月瑶。”
萧阳澈打断她，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
他语气肯定，却又夹杂着忐忑和恐慌，好像怕多年的期盼落空。
面对萧阳澈如炬的目光，萧月瑶鼻尖酸涩：“我是月瑶，哥哥，我是月瑶……”
说着说着，她突然哭了出来。
自萧老将军去世，她再未这样哭过。
萧阳澈只觉心突然收紧，短暂的剧痛过后便像被雨水淋过的枯地。
他终于卸下顾虑，抬起颤抖手抚着萧月瑶的脸：“月瑶，月瑶……”
萧阳澈再也忍不住，将眼前泪如雨下的人抱进怀中。
熟悉的气息让萧月瑶泪意更甚，不知是不是这世被娇惯，眼泪怎么也止不住。
萧阳澈心疼地扶去她脸上泪珠：“不哭了。”
萧月瑶仰头望着他，抽噎地说不出话。
萧阳澈忍着喉间的哽塞：“回家再说。”
半个时辰后。
两Ns人回到将军府，因为萧月瑶失踪而急的焦头烂额的云荷见人回来了，正想问她去哪儿了。
可当看见萧月瑶被萧阳澈牵着，而萧阳澈又是一副如获至宝的表情，整个人呆在原地。
萧阳澈没有带萧月瑶回西苑，而是直接去了沁春院。
回到这个满载她喜怒哀乐的院子，萧月瑶心中百感交集。
这里一切如旧，只是西北角的桃树长大了，还开满了花。
萧月瑶不由自主走到树前，指尖拂过花瓣：“当年我种下桃树时说过，等它开了花，我就给哥哥酿桃花酒。”
说到这儿，她苦笑一声：“我以为我没机会再回来了。”
话落，她的手被轻轻握住。
萧阳澈缓缓收紧掌心中的柔荑：“我也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四目相对间，曾经让萧月瑶无比奢望的情愫萦绕在两人周围。
良久，萧阳澈才强迫自己静下心，沉声道：“当年的事我都知道了，只是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听到这话，萧月瑶的思绪仿佛又回到了率兵出征那日。
“我也不清楚，只记得自己死在战场上，等醒来时就成了现在这模样。”她顿了顿，又补充了句，“但我还有在员外府的记忆，许是……想起了前世的事。”
闻言，萧阳澈心不觉一紧。
二十年，将近七千四百个日夜，他始终忘不了在建州城那一幕。
“月瑶，是我对不起你。”萧阳澈哑声道。
若他早些明白自己的心意，若他多关心些萧月瑶，也不至与她天人永隔。
萧月瑶红着眼摇摇头：“我从没怪过哥哥，是你和爹在我被抛弃时给了我家，这分恩情，我如何都不能忘。”
萧阳澈看着她澄澈的双眸，如鲠在喉。
“我此次来京，本想看哥哥最后一眼，没想到……”萧月瑶低下头，突然收了声。
萧阳澈拧眉：“最后一眼？”
萧月瑶迟疑了瞬，才小心翼翼道：“爹给我定了门亲事，等回苏州就成亲。”
话音刚落，她顿觉一股寒意从足底袭来。
萧阳澈绷着脸，似是从牙缝间挤出句：“我不许。”

======第24章======
萧月瑶惊讶望着满眼冷冽的萧阳澈，一时无言。
片刻后，萧阳澈也反应过来，他懊恼地松开手，别过身不愿让萧月瑶看见自己的脸。
思绪乱了很久，他才生硬吐出句：“你还小，不用急着成亲。”
萧月瑶眼神微怔。
难道萧阳澈忘了当年他是多么着急想把自己嫁出去？
许是觉察到自己过分的失态，萧阳澈握紧了拳：“此事以后再说。”
说着，他抬腿便要走。
萧月瑶凝着那将要远去的背影，突然生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自她死后，萧阳澈不娶妻纳妻，将沁春院又保护的这么好，甚至在得知自己将要嫁人时，那晗带妒意的眼神……
萧月瑶深吸口气，猛地朝已经快要跨出院门的身影跑去。
萧阳澈正因萧月瑶的婚事而烦躁时，忽觉手被抓住。
他怔了瞬，错愕回头。
刹那间，便撞上了萧月瑶清澈而坚定的眼眸中。
“哥哥，你是不是喜欢我？”萧月瑶问道。
她语气单纯的如一个求知的孩童，丝毫没有小女子的忸怩。
萧阳澈呼吸一窒，脸颊升起从未有过的热意。
他薄唇动了动，想回答却觉喉咙被什么堵住了般。
萧月瑶目不转睛，她感受到掌心的手在发颤，甚至还出了汗。
她相信萧阳澈的心意和自己是一样的，但只有他亲口说出来，她才安心。
良久，萧阳澈猛地抽出手，结结巴巴回答：“说什么胡话。”
话落，有些窘迫的转身离开，只是脚步乱的像落荒而逃。
萧月瑶站在原地，看着逐渐消失的萧阳澈，回过神后不由自主地笑了出来。
这一次，他的背影终于不是那么冷漠了，而且她也明白了。
可随之而来的问题又让萧月瑶笑意凝固，愁色爬上眉目。
若是留在京城和萧阳澈在一起，苏州的爹娘怎么办，还有和沈家的婚事，她不能让爹娘和整个萧家被人斥责言而无信啊……
想到这些，萧月瑶苦恼地叹了口气。
长廊上。
端茶的两个丫鬟见萧阳澈迎面而来，立刻让路行礼。
待他远去，两人忍不住私语起来。